万事达传奇

文/江无猜

声明：本文于2019年8月19日在简书发表，后于9月23日被锁文，现改动若干个字后重发。

---

放到全国，喻文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贫困县。十之八九的人口都是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旱地里刨食。干裂的红土地竟连草都难生，却不知因何生长了一茬又一茬的乡下人。

喻文县城就在那成千上万旱地的东南侧，别看它小，却像沙漠里的绿洲显出勃勃生机。尤以那一横一纵两条主街为甚，从早到晚挤满了来赶集的乡下人和县城无所事事的混子。

先说那横街，俗名打铁街，两边一溜儿的大店铺，当然不全是铁匠铺，卖米油的，卖堂食的，卖农药农具的，卖单车缝纫机的，剪发刮脸的，打铁补锅的，一应俱全。再说那纵街，一格一格的小铺面，纵深不可见尽头，旧时称牛市，那是牛贩子将牛从外地赶来交易的地方，如今却变作专门卖衣服鞋子的小铺面了。

裕昌隆鞋行就开在打铁街最打眼的位置，由两间大铺面打通，自然不是牛市那些小打小闹的小店可比的。喻文县城恁多间鞋店，提到裕昌隆鞋行，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是万事达发迹的开端，亦可谓万事达传奇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万事达传奇

乡下人赶早，8点开门，到10点，就到了生意最热火的时候。万事达总坐在鞋行的柜台内，笑眯眯地盯着年轻的店小妹招睐客人。

那些入城的乡下佬，必得使出浑身解数，才能从他们身上榨出五元十元来。这一点，恰是他万事达最擅长的领域。

裕昌隆的店小妹顶个顶的漂亮。统一穿着老板给订做的短衫短裙，一律在胸前最高耸的位置打上裕昌隆的名号，脚蹬店内最潮流的高筒皮靴。她们抬手够鞋，下蹲量足都具有十足风情，更遑论冲你俯下身来绑鞋带的致命诱惑了。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佬，多少年来排着队的给万事达送钱。洗脚更衣，穿一双裕昌隆的皮鞋，久久回味那短暂又曼妙的服务过程，仿佛一跃跻身为县城最有身份的阶层了。

也有不甘心的汉子酸溜溜地说，自己穷得娶不上老婆，却年复一年给万事达送钱，去养他的姘头们。乡下的婆娘，心里不知将万事达的祖宗问候了多少遍，还得舔着脸在他面前说尽好话，使尽笑脸，只为讨得他五角一毛的让利。

万事达不仅卖鞋，他还卖头绳，卖毛巾，卖锄头，卖锅碗，甚至卖酒，卖建材，只要你买东西，谁都别想绕开他万事达的生意。谁也说不清他在打铁街和牛市上有多少铺面，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万事达像个大蜘蛛，盘踞在喻文县城的中心，众多触脚延伸到了各行各业。懂行的说，他已经牢牢扼住了县城的命脉。

县城也有聪明的小年轻，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挣个天地出来。拿出父母买棺材的本钱，到北方批发来更便宜的商品，单说那高筒皮靴，款式竟比裕昌隆的更时髦，还便宜一半呢。正响锣打鼓地开张着，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混子连天来碰瓷挑事儿，胆大的开个把月，胆小的十天八天就关门大吉了。那些败家子，活该被骂得狗血淋头。

万事达不一样，他只是汶海村羊倌的儿子，以摆地摊为起点，一步步爬上马县长的酒桌，登上喻文县金字塔的顶端，成为多少青年励志的榜样。

万事达是个顶成功的生意人，左右逢源，迎来送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却有他坚守的信条：一切事物都具有价格，人人都可以等价交易。

他吞下一大杯洋酒，一手搂着马县长浑厚的肩头，一手拍着自己干瘪的胸膛，牛气冲天地说，喻文县内，就没有我万老板办不到的事儿。一夜之间成为喻文县家喻户晓的佳话，也为他赢得万事达的称号。

万事达他就从不为事儿困扰，遇河搭桥，过山开路，他坚定地推行等价交易的行事法则，在生意上大获全胜，又在生活中所向披靡。

听闻他的婆娘发现他扎姘头时，他用城东的一栋10层楼房迅猛地堵住了她的嘴和胃口，转而用牛市的铺位永久地套住姘头，让她们接连为他生了3个女儿。加上嫡出的2个儿子，儿女多全的万事达逢醉必说，瞧，连老天爷的生意他都能做成。

每逢过年清明，他的几个老婆先是轮流跟他回汶海村祭祖，后来索性共同坐在一张大桌上，一个为他添饭，一个给他递酒，一个给他夹菜，眼红了多少同族的汉子，成为万事达传奇最具噱头的情节。

虎父无犬子，万事达的儿女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儿子在县城打架被抓，万事达一通电话就把他放了出来，又送他去部队受管教，后顺利进入某个纪律严明的机关单位工作。

小儿子从小跟他闹别扭，为母亲出气，万事达从不放心上。到头来小儿子还是回家接过了他的一部分产业。

几年前，三个女儿一心逃离户口本上缺席的父亲，一个比一个嫁得远。随后小老婆们也住到了女儿家里去。万事达寂寞了几天，很快就想通了，反正不随他姓，别人家的女儿，且由她去了。

转身他请来省里的书法家给题了两幅字，一幅上书：家和万事兴；另一幅上书：知足常乐。精心装裱好，挂到了城东10层楼的大客厅墙上，又买回清一色的红木家具，两者倒是相得益彰，又让万事达很是得意了一段日子。

当然，他也顺理成章搬回去住了。

昂贵的书法作品却并未发挥应有的效能。近来，万事达经常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房子里发呆，婆娘和儿子住在另一栋楼里，并没有回来住的意思，甚至是在他经历一场中风后。

裕昌隆鞋行他很少去了，店员说生意一落千丈，不只是他的的鞋店，打铁街和牛市已经很少人来了。城北建起了大型商场，商场内都是品牌连锁店，吃喝玩乐一条龙。据说那顶楼的超市，吃的穿的用的全堆在架上，眼花缭乱，随便挑拣，像不用钱似的，多新奇。那些乡下佬的通病，越是贫穷，越爱冒着尖儿去赶时髦。

万事达传奇

时代从不停靠，传奇还在书写。万事达或许会从轮椅上站起来，关掉裕昌隆鞋行和打铁街、牛市的铺面，也去商场分一杯羹，甚至凭他的精明还能在未来的电商时代占据鳌头呢。

更多人劝他认老罢了，人生如戏，见好就收。万事达摆摆手，背过去的脸上写满落寞。

在喻文县，庄稼人活得像一株庄稼，旱地里的开花结果全凭天意。他们赶着牛羊慢悠悠地走在时间的洪荒里，并不沾染任何一个时代的光。他们的一生，就如一株熟透了的稻谷被人随意收割。

生意人万事达不世出的精明，他快马加鞭，目的明确，只留给他人绝尘而去的背影。他坚信一切事物都具有价格，人人都可以等价交易，却活成了一件被挑剩的商品。

万事达传奇 万事达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