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暑假,里尔回到家里,就像是从生者的世界走进坟墓中。家里的大门正如同敞开的棺材,里面黑黝黝的一片,没有明火,没有生命,没有空气与阳光。
他刚回到家里时,父母都是笑脸相迎。像是深知对外出自己对外出求学的儿子的亏欠一般,父母主动接过他提进大门的行李箱放好,又扒下他背上沉重的双肩包收了起来。但里尔在下车前联系过父母,都说没有时间开车去车站接他,他得自己拖着行李乘坐交通工具返回。
那行李箱耗尽了里尔手臂的力量才驶过学校与家庭之间相隔的千米距离,只有入了大门才被另一双成年人的手接过,被安放进该放的地方。仿佛只要搬过路程最后的那几十米,就已经算是为他回家出了不少的力气。
里尔累极了。他受不了亲人的说不停的看似关心实则表演的聒噪,回到自己房间把自己反锁起来。累是累了,却也不想睡觉,他躺回自己许久没有睡的床,掏出手机点开视频刷了起来。
空虚感如常朝他袭来。
无数的新闻从他眼里略过,他只觉得与自己无关。但无论如何,那些不留痕迹略过的信息踏踏实实地占据了他的时间,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时间从下午流传到了傍晚。黄昏的晚霞红火如画,里尔从窗口往外看了一眼,也觉得美不胜收。
他在房间里的这几个小时,母亲来敲了两次门。第一次,问他有没有想吃的水果;第二次到了下午饭点,通知他下楼吃饭,说做了他爱吃的红烧肉。
他来到餐桌上,随意地看了一眼。红烧肉和烤鱼是他爱吃的,其他的青菜和豆腐不合他的口味。白米饭还是那样的白米饭,没有什么实际的味道,只有混着菜香才更好下咽。最后,那盘红烧肉他吃了几筷子,自己的母亲却是一直不停地将肉块从菜盘中捞出,直到最后没有一点儿剩的。
母亲总告诉他要多吃青菜,说试一试,很好吃,却总不记得他明明是已经试吃过无数次后才不愿意再吃了。父亲较为沉默寡言,只问他学校里生活怎样,学习怎样,又嘱咐他放假了好好休息。
可后来,他们还是提起了要不要去做暑假工的事情。
里尔想起自己同班那些还没到暑假就已经买好机票四下旅行的同学们,心中一阵烦躁。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忍不住羡慕的,他在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错,如果他有机会能和那些同学互换生活,他们也该羡慕。
晚饭后,他还是回到了房间里。这暑假放得使他窒息,这种窒息感不仅是因为高热的温度令他呼吸困难,更多的还有来自于某些人的压力。这窒息感也不是从回到家以后才开始有的,从学期开始进入尾声、期末考试一场一场过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缺少氧气。
没有氧气,连草木都会枯萎,更何况人呢?
他动过暑假工的念头。算是向压力妥协吧,他在心中这样对自己坦诚道,但他却是实在不想在顶着烈阳早出晚归。更何况,能做暑假工的环境都是嘈杂喧闹的地方,小气的领导和多事的同事,他在学校时已经听室友吐槽过无数次。他本能地厌恶那样的环境。
更何况那点工资,都不知道能不能负担起自己两个月的吃穿,剩下钱更是想都别想。
他找到今天早些时候刚收到储藏间的行李箱,把自己珍爱的游戏机拿了出来,度过了这个夜晚。
他打游戏到很晚才睡,但醒的很早,因为母亲又来敲了他的房门,问他要不要吃早饭。
被扰了清梦,他的大脑神经用一阵阵的疼痛反抗,他只好立刻回应一声“不吃”,想再回到梦中。可一个人已经醒过来说了话,又怎么再续之前的梦呢?他又睡了,但睡不安稳。
起床后,他再一次告诉母亲,不要在清晨叨扰他。
第三天的早晨,母亲的确没有再来敲门,可楼下母亲与父亲的争吵还是穿过窗户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的大脑神经再一次用疼痛反抗,刺眼的阳光也从窗户倾泻下来,像带着十分的温度的火焰般烧得他只往被子深处钻。
两天的晚睡早起,他头痛的要死。起床后,他再一次告诫母亲在早晨要保持安静,母亲却开始对他说早上父亲做的令她十分气愤的事情,她几乎是完全并没有听见他的嘱咐,只想一股脑撒泄今日的气。里尔懒得与她多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房间里。
不一会,他在楼上又听见母亲责骂父亲的声音:“儿子回来又是不做家务也不出去打工,每天蹲在房间里睡觉玩游戏,你跟他还真是父子,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辛苦!”
偌大的卧房里没有一丝氧气,里尔想逃。
不知是第几次在早晨被惊醒,里尔从窗户里伸出头去对楼下怒吼道:“别他妈吵了!”
今日父亲倒像是没有再惹母亲生气,母亲的声音渐渐小了,他得空回床上再睡一觉。终于,这是他回家几天后睡过的第二个舒服的觉,是他发了脾气争取来的。睡醒后,他望着自己四方的天花板,不想起床,不想做任何事,这次连手机都懒得刷了。他太累了。
母亲又敲响了他的房门。
这次里尔醒着,他打开门,母亲拿着打扫工具走了进来。
母亲环顾了一番里尔的房间,嘴里的话又开始像垃圾倾倒般吐出来:“你多大人了从来不知道收拾自己的房间,东西都摆的这么混乱,回家了也不知道帮家人干活,以后怎么一个人生活……”
可里尔根本没有弄房间里的东西,他真正呆过的地方只有书桌和床上,其他所有的家具陈设,他回家时是怎么样现在也是怎么样。他从来无法理解母亲口中的“混乱”,在他看来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收拾的。
没有。
他抢过母亲手里的扫把扔出了门,然后告诉母亲以后不要再敲响他的房门,吃饭也不要叫他。他的眼中烧着怒火。
没有笑脸相迎,母亲的脸上只有气愤与惊讶,但她还是愧疚地退缩了。可她也有不服输的性子,走之前还偏偏要嘱咐一句记得打扫房间,像是要把“不爱收拾”的帽子死死地扣在自己儿子头上——正如法庭里宣判被告十恶不赦的罪行一般。
里尔深吸了一口气,氧气进入了他的肺部,但只有很少进入了他生命。他看了一眼窗户,天气清朗,阳光却是灰色。他又回头看着已经被关上了门,思索着到底怎么做这扇门才不会被敲响。他只想能真正拥有不被打扰的时间,在宽大的校园里还能有自由的时间,回家后自由却处处被侵犯。
第二天下午,里尔的房里又传来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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