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抬头的树变成明晃晃的,拐角的流浪汉在大地的床铺上滚着躺出了小巷。我和哥从边上的小窗翻进楼里去,悄咪咪地溜进三楼的房间。一个清洁工打着盹翻了身,吓了我俩一跳;这种惊吓带来紧跟其后的,类似偷情的快感和窃喜。我本想着,小巷尽头得是最后一次,足够用作素材。】
刚到二楼,房东主人打着哈欠迎下来,眉头挑了挑,勾了勾嘴角。那眼睛的侧面漏进些许清晨单薄又柔和的白光,顺着眼纹蹭一圈金边在耳朵和下颚的线条上。仓足忍不住一副赶日出的登山者模样,稍稍歪着头,好像是在看山崖的日出边儿,又或许是察觉到日出里的山崖在阴阳两面的奇异,这种奇异营造了这样的洞穴,从男人的眼里钻进去,再被他忍俊不禁时露出的尖牙咬。
“早上好。”房东欠欠身,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哥。仓足仍是好奇似的端详着他的眼睛,与围着博物馆珠宝展台的小孩子别无二致。因为她眼里的毫无掩藏和面容的毫无雕饰,从中总会有些脆弱、天真以及原初的美感流露出来;这种原生的东西,仿佛真的置身于山林,和一头小野兽,一头不知人情、可爱又危险的小野兽,相对而见——尤其是以背后的天然为衬,一面想要保护,一面想要征服和破坏。
“早上好,林先生。”清洁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揉着眼睛坐起来。他的一只手还把口水在衣服上蹭,另一只手已经从眼睛移到旁边的清洁车上了,攀着老朋友的肩似的,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嗯。”
【林先生的手指蹭了我一下。我来不及回头看,已经被哥的手拽着往上面登了。林先生的手像是细沙,有点暖有点凉的,摸不清楚。】
“你们可以尝尝我做的早点。”林先生抬起头,眼睛大概先是瞟了旁边那个睡眼惺忪的人,紧接着把目光全全献给他的小野兽。
“好不好?”
他看见小野兽顾虑地打探着身旁的人,催促着:
“好不好?”
趁着那小伙子还打着哈欠,仓足像颤抖一样抖了抖下巴。她的口型甚至还答应了声“好”。
【哥,大概是睡不醒了。】
仓足总想着没有不赴约的道理,不能让点心白做了,蹑手蹑脚地挪出去,门关的时候吱呀一声——还好,哥睡得很死。大概昨晚真的太过分了,仓足抿着嘴笑了笑,意犹未尽。
“唔。”仓足收了推门的手,“对不起。”
清洁工嘿嘿地笑了两声,让出一条道。
“他在下面等。”
“……什么?”
“他,”那人努努下巴,“他在下面。”紧跟着,意味深长的笑。
“哦,谢谢你。”
仓足在阳光里的楼梯上跳跃起来,到二楼的窗边,深吸一口气——这个时节还有桂花香气,大概只能是林先生的味道了。秋天的桂花,不就是暖与凉之间捉摸不清的小东西吗?花瓣成了季节星球交接的小行星带,淡黄和乳白飘香的宇宙,透过林先生的眼睛可以感知万物的触觉和嗅觉,仅仅是从他的目光传出去,从他的视觉的镜子里反射出去,然后被小小的仓足接住,被吸进黑洞里,或者,把黑洞当成平面的球,捧在手心里把玩——大概只有林先生会好心到把黑洞拿给仓足玩,完全不在意她是否会毁灭在穷极的好奇中,只是欣赏她,就像她欣赏手指被引力吞噬殆尽还乐呵呵地傻笑。
“你好。”仓足收敛起胡乱的脚步,有些拘束。她看上去像个长耳朵的兔子,无害地等待着谁给她喂食,一把青青绿绿的毒草。
“过来。”林先生转身,并没有等她的意思。仓足一面喊着“等等”,一面并没有急迫地跟上去。林先生,自说自话似的,没有搭理她是否真切地在身后,只是默默地到七拐八拐地房间的房间里去。第二次出来,大概三两分钟,手里捻着一个圆圆润润的玩意儿,粉红的粉沙状,朝仓足的嘴角够一够,并不冒犯。他见小家伙犹豫着不愿接,一气儿扔进嘴里,又念叨着:
“过来。”
这次停顿了一下,林先生补充道:
“过来,小家伙。”
他的眼睛斜斜地朝后,一条线一样牵动着仓足的鼻尖,小家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揉揉鼻翼,泛红。
“哈。”他不遮掩地嘲笑,“哈哈。”手指倒是自然地过来蹭了一下,面粉刺着又压出一个喷嚏。
“哈哈哈。”
仓足埋怨又古怪地咧了咧嘴。
【林先生真怪。】
“过来帮我一下,好不好。”
似乎是一个绝顶“好”的问题。
“哥,还在楼上呢。”
“我当然晓得。”
“你又晓得什么呢。”
“你俩昨晚回来了没。”
“怎么没回来——”
“是嘛。”林先生突然严厉起来,“撒谎的小孩会打三个喷嚏。”
“别唬人啦。”
【林先生一冷下来,脸色变得灰白,一点也不生动。那看上去就像是把面粉扑了一脸,呛人又疏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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