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太阳摇摇晃晃地浸在这透凉的冬季黄昏里。

        他最近越发地嗜睡，像冬眠一样失去认知和思考，仿佛这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不再与他有关。这不敢触碰的现实世界，这个被病菌侵占蹂躏着的世界。每个人都是重症患者。人们热烈地讨论着利益、婚姻、性以及繁殖和死亡。对于这些事情，他能做些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是谁？他也许是祥子，曾经无比热烈地期待过自己的车子，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婚姻和孩子，自己的未来，希望可以体面地死去。但，终究在社会里被撕裂。他误入歧途，被各种观念所影响，一时心血来潮，做了许许多多的选择，却终究没有坚持到底。最后换得的是愈发穷困的自己。所有的主义，幻化成广告、新闻、概念，入侵了他的大脑。他以有限的智慧去思考，最后得到一个混乱不堪的毛线球，到处都是线头，再也无从下手。在焦虑情绪的催促下，他慌张地选择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路，那时候他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按照自己的意志做了选择罢？至少是自己深思熟虑的选择罢？是做了自己罢？所以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罢？那时候，所不知道的是，他只是亿万人中被赶上了某一条道路的千千万万的人中的小小的一个。他如此的微小，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哪怕他不走，这条路上也会有千千万万的人经过。同时，这条路上的陷阱也时不时地套进一些与他同行的人。很不幸，他未能巧妙地躲避。毕竟他如此普通，普通到自然会像其他若干个他一样相信那些陷阱是通往幸福的入口。从这入口挤进去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幸福此时已经发生。或者，也许幸福就此发生了罢。谁说，内心饱含希望的人不是幸福的呢？哪怕这所谓的希望多数时候只是一个谎言。瞬间的幸福也应该是幸福呵，幸福本来也只是瞬间存在么。踊进来的人们彼此问候，欢聚一堂，眼睛里闪耀着光芒，他，也如此。浏览一番之后，时间不会太长，偶尔有人寻到了其他路口，离开。气氛渐渐地不再热烈，希望变得淡薄，失望茁壮成长。前面有幸福的吧？

        他是谁呀？他是孔乙己吧？曾经也拼了命地努力过，考上了属于自己水平的学校，以为逆了天改了命，不曾想却只是求职大军中的一员。后来，他又企图如互联网上流传的创业者们一般，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哪怕是小小的能稍微实现经济自由的呢？他以为人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的，他以为大家都奔波在通往自由的康庄大道上，他以为太阳照在每个人身上的温度是一样的。所以，他确定，这就是生命的样子。此时，他忘记了自己的大脑是混沌的。而大脑里的信息更是被设计了的。从此，无论怎么加工，总也是在一个大大的屋子里转悠。就算空气已经变得浑浊，他也因为思绪混乱而无法生出冲出门去的想法和欲望。他既没有这个智慧，更没有这个勇气。更何况这个屋子这么大，大到太阳晒在每个地方产生的温度不一样。那么，这昏昏欲睡的他，虽然失去了希望，总也还是相信着些什么。纵然如孔乙己般抱着笔砚离开，纵然不小心被消费主义打断了腿，纵然时不时卖弄到处浏览来的知识的残羹剩饭，也能笑呵呵地排下九个大钱，沽上一碗热热的酒，点份茴香豆，温暖自己的口腔和胃。顺便，让大脑也能感受到一些快乐。并且被别人告诉，告诉自己，也告诉别人，这叫年轻人，这叫青春，这叫理想，这是残剩的一点点自由。自然，许多年后，他总会悄然离开，不再被人看见。新的充满希望的孩子们正兴冲冲的奔跑而来。

        他是谁呢？他是阿Q吧。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时，敲打键盘的样子，像极了怒目而视的阿Q。对失败的现实生活难以面对时，只好跑到网络里，以父亲自居，试图挽回一些尊严。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会在不经意间告诉他——他已经长成自己所讨厌的样子。他是不服的，以为还年轻，试图去把阿D揍一顿，终究没能成，只好改为怒目而视。即使他去过城里，见过世面，偶尔得了一点小钱，偶尔在家乡人面前露了脸，他终究还是那个不曾逃离过命运的小小可怜人。释迦摩尼做在菩提树下顿悟了，他却难有此等妙缘。如果说他以什么样子出现时才不算是阿Q呢？至少也应该是看见命运的不幸，却依然能坚强而努力地生活的吧。可是，即使意识到这样是正确的，也总是感觉到满身的疲惫和无力，无法真正去实践。最后还是做了阿Q。其实这个世界上本没有阿Q，或者人人都是阿Q。毕竟每个人都会受了这样或那样的气，但并不能马上就决一死战来发泄自己的不满，所以也会各自有各自的“精神胜利法”，不如此又怎么活下去呢。时常地，一个阿Q会找到另一个阿Q去欺负，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阿Q。

        太阳掉进夜幕里。

        太阳照着月亮，月亮撒下冷却了的光。

        太阳，是被期待的那个。好多点着灯的屋子，好多他，流浪在屋子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