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包法利夫人》的读书笔记。
现如今关于阶层跨越的争论,已经有太多人表达了太多的意见。但“寒门难再出贵子,知识不再是改变命运的通道”这一结论基本成为通识。
而在《包法利夫人》中,包法利夫妻二人,用生命书写了跨越阶层的难度。
夏尔的原生家庭是濒临破产的地主,从小的教育能省则省,没钱送他去公立学校,就先跟着神甫混学,后来进了鲁昂中学,边被嘲笑着边窘迫地求学:“在学校高高的围墙中间,形单影只,班上的同学都比他有钱,比他聪明,他们取笑他的口音,奚落他的衣着”(P32)好在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读书用功循规蹈矩保持着中等水平,再后来去学医,并不是他自己的追求和选择,而是听从家里的安排,所以学习的内容并不感兴趣。“他什么也不懂;上课像腾云驾雾,听了也白听。但他还是很用功,一本本笔记装订成册,一堂课也不缺席,一次出诊也不拉下。他当天的事当天了,却好似一匹拉磨的马,蒙住双眼绕着碾磨转圈,不知道磨的是什么东西。”(P10)这种状况下,只是为了生计,只是为了超越从前的阶层,只是为了父母的希冀,难免无趣,但他用尽全力,总算如愿以偿,成为了乡镇医生,又娶了一位比自己年长有“一千二百利弗尔”年金的寡妇,虽然没有爱情,但从此也算达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层次。原以为人生就此度过,无风无浪,平庸的日子总好过饥饿的日子,却没想到,他会遇见改变自己命运的另一个女人,并且,因为前妻在恰当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离世,他终于能按自己的心意娶到她——爱玛。
爱玛,出生在农场,却因为家庭还算富有,所以可以去上修道院的寄宿学校,有些才情:“她给他看当年的乐谱本、奖给她的小书,还有撂在大橱底部的栎树叶做的花冠。”(P22)可即便她曾经聪颖用功:“她在课间休息难得去玩,教理问答背得很熟,助理司铎先生每次提问,最难的问题总是她回答的。”在那个时代,一个女子,当她被父亲领回家,却并没有多少可以选择的机会,到一定年纪,只有待嫁一条道可走。遇见夏尔的时候,“正是她希望完全破灭,感到百无聊赖、心灰意冷的时候”,他,是她新生活的渴望。
最初的最初,他们两相情愿,是有过蜜月期的。
一定意义上,他们各自成长,努力提升,终于停留在高于从前阶层0.5厘米的地方,之后的相遇相爱相守,可以算作是两个人的相互救赎,是他们走了很长的路,用尽心力,所能达到的最好阶段。按说只要珍惜包容,平常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
但是并没有。他们不在一个精神维度,或者说,之前爱玛不过是嫁给了自己想象中的丈夫:“结婚以前,她原以为心中是有爱情的;可是理应由这爱情生出的幸福,却并没来临,她心想,莫非自己是搞错了。她一心想弄明白,欢愉、激情、陶醉这些字眼,在生活中究竟指的是什么,当初在书上看到它们时,她觉得它们是多么美啊。”(P34)
回到现实,那个麻木而迟钝的人——“夏尔的谈话就像人行道那样平板,人云亦云的见解好比过往的行人,连衣服也悉如原样,听的人既不会动情,也不会发笑,更不会浮想联翩。”(P40)——确实,有些让人难以忍受。除非他遇见的是一个对另一半没有精神要求的女子。而爱玛,明显不是。
只不过,她总是外求,总是把幸福寄托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上,为了梦想中的生活,付出不可承受的生活之重。她要的,终究是空中楼阁,是自己编造的,来源于书中得来的想象中的生活,或者是那件“非同寻常的事情,她应邀去沃比萨尔的昂代维利埃侯爵府上作客。”在详细描述了作客过程之后,“她使劲不让睡意上来,转眼间就要和这奢华的生活告别了,她要尽量让这美妙的幻景在脑海里多停留一会儿。天蒙蒙亮了,她望着城堡的扇扇窗户,目光久久在上面流连,一心想猜出昨晚见到的那些人都待在哪些房间。她向往了解他们的生活,渴望置身其间,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P51)——她开始渴望跨越阶层,进入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清晨的寒气让她直打哆嗦。”——显然,她并没有因此清醒,而是越陷越深。妄念一生,无法控制,反误了卿卿性命。
可怜那个最后知道真相的丈夫,他无能,但他真的曾经努力过,不管是努力提升自己的阶层,努力维护夫妻的情份,前者,他做到了,后者,他不可能做到,因为那是两个人的事情,只一个人努力是无用的。于是,走着走着,他们就散了。
还可怜了她的女儿,之前没有得到多少母爱——有一个好高骛远的母亲——心思永远在天上,做事从不替她考虑,可真是无法选择的原生之家呵。
无端幻想一下:美丽而有才华的爱玛小姐,如果一方面能接纳现实,接纳这样的社会阶层,不奢望能力范围以外的生活,不追求婚外情所带来的刺激与虚假的爱情,安静地生活。只是允许自己在精神上有高于庸常的追求,在照顾父女二人之外,可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读书画画弹琴,都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情,是自己给自己的心之礼物,从而自恰自适,不也是一种立足于现实的好日子?可惜,生命中不存在“如果”二字。
而且,我们也不要把自己想得过于圣人。爱的幻想破灭后,追求别样的“欢愉、激情、陶醉”有错吗?谁没有过这样的贪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对高于现实的美好生活的向往有错吗?“莫非这种罪得永远受下去?莫非她就没法从中脱身了?可是,她哪儿比不上那些生活美满幸福的女人呢!在沃比萨尔,她见到过那些身材臃肿、举止俗气的公爵夫人,她真怨恨老天的不公;她头倚墙壁伤心落泪;她想望纷繁热闹的生活,假面舞会的夜晚,她向往恣肆放纵的欢乐,其中想必有她从未体验过的癫狂痴情。”(P63)我们能确定自己从不曾有过这样被欲望包裹的时刻吗?
所以,这一刻,原谅包法利夫人吧。就象原谅人性的软弱与幽暗。
连作者都不忍心,据传写到包法利夫人死去时福楼拜失声痛哭。
太阳底下无新事。《包法利夫人》问世100多年了,她曾经的经历与挣扎,如今仍有很多人重蹈覆辙。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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