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广场上一直有一个穿着破破烂烂身材魁梧的男人,他每天按时来广场,什么都不做,只喂鸽子。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觉得他让人害怕又想多看看,他留着比我还长的头发,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洗过了,有一种天然脏辫的感觉。
在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流浪汉,但实际上,他早在20年前就已经在流浪了,这个50多岁的“鸟人”,第一次让我对男人的情感有了新的看法。
我还是不慌不忙的来了广场,坐在中央石阶上面发呆,看着他抓过一只鸽子,从那个油的发黑的腰包里掏出一把小剪刀,对着鸽子修修剪剪,剪完之后扔了出去,鸽子顺势就飞走了。
接着他起身冲着背后一群洒落在石板路上的鸽子们大喝一声:“幺儿们!来啊! 来啊!”瞬时散落在广场各地的鸽子们乌泱泱的冲着他飞过来,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臂上,他的头顶,他的脚下... ...
"它们真的可以听懂你说话吗?"我抬头问。
“听不听得懂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它们就这样落在我的身上,那些路过的人以为我是耍鸽子的,就开始停下来看我喂鸽子,有的还会给我给钱。”
“你不是吗,我一直以为你是公园的鸽子管理员。”虽然我知道他不是,但还是这样开口问到,以至于我们的对话不会太突兀。
“不是,我只是路过,是它们留下了我”
“那你管着它们多久了”
“12年”
“12年一直这样吗,不喂鸽子的时候都做什么”
“喝酒,捡垃圾,哈哈哈哈”
他突然抬头大笑起来,好像在诉说一件自己的很得意的工作,我突然想到,他真的很像我平时在大街上看到的疯子,我时常会羡慕那些“疯子”,他们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开心,你从来不会在一个疯子的笑容里看出其他的东西,甚至他们发疯的时候都让人羡慕,他们会在商场的人群中高歌,会走在路上自顾自的说话,会站在马路口随心所欲的骂自己痛恨的那个人,这样纯粹和淋漓尽致的感情,在常规的生活中是不会看到的,我常常想,到底我们和他们,哪个才是这真正正常的人。
像此刻的“鸟人”一样,他一点也不担心他的笑声,他的穿着打扮,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看法。
“你看,我的大拇指没了”说着他把他的右手伸过来给我看,那个只有一截的大拇指,如果不刻意去看,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在我瞪着眼睛惊讶的时候他又接着说“这是我在监狱里,因为没有贿赂老大被砸断的”
“为什么呢,会进去?”
“因为故意杀人,我坐了20年牢”
“我想继续听,但你会生气吗”
“我早就不生气了,对很多事情”
“那一年我刚挣了些钱,那时候才刚刚下海,做生意难免会惹上麻烦,黑的白的都混成一团,他们想给我致命的一击,对我老婆儿子下了手。那天我回到家的时候桌上还放着饭菜,我看着地下的血开始慌了,我走向她的每一步路,在后来的十几年里都成了我的噩梦,我抱起来她的时候她的身子还是热的,她说不要让我报仇了,嫁给我她从来没有后悔,她说‘让我像鸽子一样飞走吧,不要把我埋葬在漆黑的梦里。’最后她在我怀里一点一点的僵硬,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我连最后抱我儿子的时间都还来不及整理,他才两岁,甚至都还不知到什么是死亡和恐惧。”
“然后你杀了他们吗”
“他们杀了我的妻儿,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把他们绑回家里,砍下来他们的头颅,就用我妻子做饭的那把菜刀,那把菜刀,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一起买的,她什么爱好都没有,就喜欢做饭。后来我请求法官判处我死刑,我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只能想办法消化,我刚开始只想死,我想去见我的妻子,想见我的儿子。有一天我在梦里见到了她,她说她很担心我,然后她抱着我哭,哭着哭着又笑了,我们开始相拥着唱歌,梦醒来的时候我还记得她说‘过去了,就过去吧,不要让我担心啊’我开始找一些事情做,我胳膊上的纹身就是在监狱里纹的,右边这是个盒子,上面写着‘安息’,里面住着我的妻子和我的儿子,这些都是我在监狱里用订书针刺进去的。”
他边说边用手指抚摸着他的纹身,就好像他正在抚摸着他妻子的白发。
“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要这样,尤其是现在的这个世界,但是没关系,梦过就不后悔,过去的事情都是过去了,也有它的意义,不如来一起唱歌咯!”
说完他就开始放声大唱“你啊你,你不要担心啦!你啊你,自由的飞翔吧!你啊你,你就不要担心了。”
这一瞬间我不知道,是鸽子治愈了他,还是他治愈了我,我也想不到他是怎样熬过那段阴暗的日子的,但我想他一定是在12年前的某一天,走到了中央广场,看见一群鸽子,那些鸽子朝他飞过来,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臂上,他的头顶,他的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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