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君乃是阿尔及尔某公司的一名员工,对于他的体貌特征,我不大知晓,如果非要说的话,只能说,他大概约略不是一个矮子,他应该不戴眼镜,谈及年龄,我同样不大清楚,因为我不知道他的生日,但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他很年轻,至于他有多年轻,我同样可以告诉您,他就这么年轻,也许在三十岁左右,也许还不到三十。此君属于人中之极品,西方之奇葩,可以说他是一个荒谬的人,这从他的人生经历就可以看出。
他把母亲送到了养老院,这本无可厚非,但他却几乎没去看过她,他终于去了一趟养老院,还是因为母亲过世,养老院要他奔丧,在母亲的棺材前,他思索了一会,喝了一杯牛奶咖啡,抽了一根烟。在第二天的葬礼上,他没有为母亲流下一滴泪,转过天来,他和女友一起游了个泳还一起看了电影,就在那天晚上,他们还做了一件不便于对未成年人描述的事。他话比较少,可称得上沉默寡言,他不在乎友谊,他觉得做不做别人的朋友都行,对爱情也一样,结不结婚,也无所谓,他对很多事物都感到无所谓,甚至,当领导要给他一个待遇更高的工作岗位时,他都拒绝了,但他同时还拒绝说谎,他觉得人生在世总得犯点错误。他杀了一个人,在海滩上,在那人死后他还冲其尸体开了4枪,然后,他被判了死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此君就是默尔索,是法国著名作家、195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阿尔贝·加缪的代表作《局外人》,中的主人公,现在我已经把这个角色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按照套路,我似乎应该说,“默尔索是一个冷漠的人物,他X@#$%^&*……,然而,他又@#¥%&*……”然后,再引用一下作者或其他评论家说过的话,添加一下自己的个人感想,一篇书评就此诞生,而且,还是一篇相当扯淡的书评。但是,我现在要说但是,大家热衷于说默尔索是个冷漠的人,不完全正确,至少,这样说不够全面,说严重点,这叫误读,但又不是完全的误读。也可以用《局外人》书中的一句话来说
“所有一切都是真的,但又没有任何东西是真的!”(《局外人》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7月第一版,柳鸣九译,P93,下同)
那么,默尔索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呢?让我们回到书中来寻找线索。
默尔索其人
我们将把默尔索进行拆解,并将其对待事物的态度进行逐条分析:
限于文章的篇幅,我们今天只讨论全书中最重要的一对关系,即默尔索与其母的关系,之所以说它重要是因为本书的一切均架构于此,正如加缪先生所言:
“我曾用一句前后矛盾的话来概括《局外人》这本书‘我们这个社会,要是在母亲的葬礼上哭不出一滴泪,是会被判决死刑的’”
而通过讨论默尔索与其母的关系,我们还可以进一步了解本书,这可以使接下来探讨关于主人公的其他方面变得轻松一些。
在文章的开头加缪这样写到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令堂去世。明日葬礼。特致慰唁。”它说得不清楚。也许是昨天死的。(P1)
这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石破天惊,从这一段开始,默尔索轻视亲情标签似乎就已经贴上了,而且,下文展开的线索似乎都在论证这一观点,尤其是我在第二段描述的他在母亲棺材前和葬礼前后的表现,几乎可以认定他不爱他的母亲,然而,这又不全面,有一个在文中多次出现的词语似乎告诉我们他还是对他的母亲保有至少一丝感情,这个词就是——妈妈!
默尔索是一个成年人,他有工作,有女朋友,有性生活;他杀了一个人,能够上法庭、负刑事责任。但他还是习惯叫“妈妈”。养老院电报上的用词是“母殁”,养老院院长和门房,葬仪社的员工,以及默尔索杀人案中的律师和检察官,在和默尔索谈到他妈妈的时候,都是说:“你母亲”。但在默尔索的叙述中,一直喊的是“妈妈”,甚至一并提起父母亲的时候,也改不了口:“我就会想起妈妈讲过一个有关我父亲的故事”(《默尔索的成人礼》,赵晓力)
是的,妈妈,一个成年男人,不管自己的母亲叫母亲而是叫妈妈,您难道看不出默尔索对母亲的爱吗?让我们把话说得更透彻一点:虽然‘妈妈’和‘母亲’在字义上完全相同,但‘母亲’一词较为正式而且书面,‘妈妈’则更显亲近,而且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对母亲的称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表达了一种依恋,可见默尔索对母亲仍有一定感情。书中还有这样的表述:
我很爱妈妈,但这并不说明什么……我可以绝对肯定的说,我是不愿意妈妈死去的。
(《局外人》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7月第一版,柳鸣九译,下同,P65)
……他直截了当问我爱不爱妈妈。我说:“爱,跟常人一样。”(P67)
根据这些“证据”我们基本可以认定默尔索对母亲是有感情的,甚至可以说,默尔索爱母亲,而且他会想起母亲,对母亲表示理解,甚至会用母亲的思维方式想问题:
妈妈虽说不是无神论者,但在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宗教。(P6)
……见到如此景象,我对妈妈有了理解。在这片景色中,傍晚时分那该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时刻。……(P16)
……我听出来他是在哭。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妈妈……(P40)
比我更不幸的人还多着呢,不过这是妈妈的思维方式,她常这样自宽自解,说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惯。(P78)
不过,就像笔者在前文提到的,在书中又可以找出一些与其相反的“证据”,而且,还比较靠前,例如:
在母亲下葬的那天早上,默尔索想:
……这一定是个晴天。我很久没有到乡下来了。要是没有妈妈这档子事,能去散散步该有多么愉快。(P12)
——给妈妈送葬真烦人,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在送葬的路上,别人和他聊天:
……他问我:“这里面是你母亲吗?”我同样应了一声:“是的。”他又问:“她年纪老吗?”我回答说:“就这么老。”因为我搞不清她究竟有多少岁。……(P16)
——你不要问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这样很烦?你再问一个,我,我可能真答不上来了……
(隔得书页我都能体会到默尔索的崩溃的内心,干脆把他的心里话写出来了)
在母亲下葬的第二天,他在游泳场遇见了女友玛丽,当玛丽问他是不是在戴孝的时候,他说:
我对她说妈妈死了。她想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告诉她:“就是在昨天。”她吓得往后一退,但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我想对她说这不是我的过错,但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想起对老板也这样说过。其实说这个毫无意义,反正,人总得有点什么错。(P20)
默尔索的冷漠在这一段话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在后文,默尔索在星期天的晚上做了一番评论,他说:
我想,这又是一个忙忙乱乱的星期天,妈妈已经下葬入土,而我明天又该去上班了,生活仍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P25)
在这短短一句话中,默尔索对亲情的无视可以说达到了极点,听他这话,就好像他妈妈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而他自己,似乎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读到这里您也许会有些困惑,因为您似乎无法对默尔索与母亲的情感做出一个准确的定义,不过您也许仍然会认为默尔索不爱妈妈,因为,还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默尔索很少去养老院这一情况,看起来似乎也属于默尔索对亲情淡漠的一种表现,但我却丝毫没在上文中“应该”出现的位置提及,以及默尔索没在母亲的葬礼上流眼泪的原因。
我们先看第一个问题,在书中默尔索是这样说的:
的确如此。妈妈在家的时候,一天到晚总瞧着我,一言不发。刚来养老院那段时间,她经常哭,但那是因为不习惯。过了几个月,如果要把她接出养老院,她又会哭的,同样也是因为不习惯。由于这个原因,自去年以来我几乎没来探望过她.当然也由于来一次就得占用我的一个星期天,且不算赶公交车、买票以及在路上走两个小时所费的气力。(P5)
因为这段话较重要,所以我引用了全段,不过,我们可以暂且对它置之不理,让我们先了解一下默尔索母亲在养老院的生活再对其进行评判,文中有这样一些细节:
过了一小会儿,其中的一个女人哭起来了。她坐在第二排,被一个同伴挡住了,我看不清她。她细声饮泣,很有规律,看样子她会这么哭个不停。……过了好一阵,他并未正眼瞧我,告诉我说:“她与令堂大人很要好,她说令堂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现在她什么人也没有了。”(P11)
……说到这里,院长笑了笑。他对我说:“您知道,这种友情带有一点孩子气,但他与令堂大人从来都形影不离。院里,大家都拿他们开玩笑,对贝雷兹这么说:‘她是你的未婚妻。’他听了就笑。这玩笑叫他俩挺开心。这次默尔索太太去世,他非常难过,我认为不应该不让他去送葬。不过,我根据保健大夫的建议,昨天没有让他守灵。”(P14)
院长说,我妈妈与贝雷兹先生,常在傍晚时分,由一个护士陪同,一直散步到村子里。(P16)
现在,我们在文中找到了这些细节,通过对比,我们可以发现,老夫人在养老院的生活远比在家要强,在养老院,默尔索的妈妈有了一个“男朋友”,还有了一个“闺蜜”,她所在的养老院风景优美,她个人的生活愉快且平静,完全不需要默尔索的照看,而且,很显然,老太太与她的儿子没什么共同语言,即使默尔索来看她,也只是徒添烦恼,难道还要重演在家上演过的那个“悲惨戏份”吗?难道还要默尔索花费整整一天时间在养老院和母亲大眼瞪小眼?跟何况,老太太可能根本就不理默尔索,她老人家还要和贝雷兹“谈情说爱”呢!干嘛要理这个话不投机的儿子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默尔索的母亲可能还要感谢默尔索的这种行为和态度,她之所以有这个男朋友,很可能就是因为默尔索很少来看她,而在老太太谈情说爱的这一段日子里,她还要感谢默尔索没有占用她宝贵的“恋爱时间”。
而另一方面,这项我在前文所指出的,默尔索了解他的母亲,知晓他母亲的思维方式,甚至,他也许和母亲在性格方面非常相似。如果死的是默尔索,老太太很可能也觉得很无所谓,毕竟,她和儿子没什么可说的,而且,她习惯了与儿子不见面的日子,儿子跟她几乎没有血缘之外的任何关系,她与儿子互为彼此世界中的“局外人”,能让他们发生联系的唯一事件大概只有其中一方的死亡。
我们接下来看另一个问题,即默尔索不为母亲流泪的原因,在书中,默尔索有这样的两种回答:
我向他解释说,我有一个天性,就是我生理上的需要常常干扰我的感情。安葬妈妈那天,我又疲劳又发困,因此我没有体会到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的意义。(P65)
……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到了妈妈。我似乎理解了她为什么要在晚年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又玩起了“重新开始”的游戏。那边,那边也一样,在一个生命凄然而逝的养老院的周围,夜晚就像是一个令人伤感的间隙。如此的接近死亡,妈妈一定感到了解脱,因而准备再重新过一遍。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哭她。(P124)
注:粗体部分与前文“在这片景色中,傍晚时分那应该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时刻”(P16)相互照应,加缪情节排布的功力由此可见一斑。
默尔索的第一种解释再次展现了他冷漠的一面,他似乎是要告诉我们自己的“冷漠”是有物质基础的,靠个人意志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的管控,然而,这其实也不尽然,这一点我将会在以后的书评中进一步阐述。现在,我们只需关注第二种解释。
这段话截取于本书的最后一段,是全书高潮部分的一个重要组成。那时,默尔索距离死亡已经很近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待在养老院等死的老人在心境上是类似的,他达到了一种彻悟,他感到了一种幸福,他对母亲的情感是复杂的,甚至是矛盾的,不能单纯说他不爱妈妈,也不能说他爱妈妈。这一复杂的情感乃是默尔索内心的真实写照。
在文中还有一处情节对我的总结有所佐证,这处情节出现于上部的第四章的末尾,发生于萨拉玛诺老头(注:默尔索的邻居,养了一条癞皮狗,他平时对自己的狗又打又骂却在狗丢失后精神不振,甚至小声的哭泣)丢狗之后,文中的描写如下:
我听出来他是在哭。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妈妈,但明天早晨我得早起。(P40)
这是默尔索第一次想起妈妈,作者将其安排于这一事件之后很明显的展现了他的用意,这是一个隐喻,即用萨拉玛诺老头与他的狗之间的关系来比喻默尔索与母亲间的关系,这也是加缪用笔的精妙之处。
关于默尔索与其母的关系现已分析完毕,在接下来的书评里我们将分析默尔索与其他人物的关系、处世态度以及加缪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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