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妈的艺术

理查德耶茨《年轻的心在哭泣》读后感

或许每个作家总都有一块自己特别擅长的黑土地，在上面播种锄地略施肥料，都能获得大丰收，那么对于理查德耶茨而言，这块土地一定是梦想破灭和婚姻失意的孤独寂寥的文艺男女青年。

读耶茨的作品，是从《革命之路》开始，女主角的名字April，恰好也是我为自己取的英文名，而我取这个名字又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乐队耶稣和玛丽锁链的一首歌april sky。因为对《革命之路》的一读倾心，我继而读了他的《十一种孤独》、《复活节游行》、和这本《年轻的心在哭泣》。

铺天盖地的绝望是第一感觉，黑暗潮湿黏腻的犹如沥青一般覆盖在每个文字上的厚重绝望，而仿佛是为了凸显这种绝望的感觉，耶茨笔下的男女主角往往是以最光鲜亮丽的方式出现在这个文字世界里，一如本书中那个哈佛校园里的空军侧翼机枪手（尽管迈克尔自己清楚自己在空军服役的日子多么卑微、乏味，他一生都没有摆脱这段历史带给他的谈资）还有那个甜美的拉德克里夫学院的女孩——她用手指勾住风衣甩到身上的的方式是那么独特优雅。

他们必然会在一起，因为他们无法不在一起，然后就是结婚、生子、分开，慢慢破碎，碎块慢慢被剥离，慢慢随风被带走，就放佛他们的周身本来就是用粘合剂粘在一起的无数块碎玻璃，曾经的光芒也只是来自那破碎的裂痕的微弱折射。破碎的不仅仅是迈克尔夫妇，甚至他们周围的所有人：尼尔森、保罗、戴安娜、等等所有的人和关系都在不同程度得破裂、被剥离。（尼尔森一开始，是迈克尔和露西眼中充满光环的人，不惜一切想和他们夫妇成为朋友，而尼尔森对士兵小游戏的喜爱开始看来是那么充满童心，但后来，尼尔森穿的二手军装，尼尔森自己抱怨自己太晚熟没有和更多姑娘睡觉，以及后来的疯狂猎艳。保罗从一个看起来极富魅力的天才画家，而后来亦是籍籍无名，最后走上自己最鄙视的高校教师之路，而戴安娜，那个迈克尔心心念念无比渴慕的有着“笨拙的优雅”的戴安娜，却成为了别人口中可恶的前妻。）耶茨的文章里没有成功的人，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人。也没有一段成功的关系，失意和破碎成了主题。而正因为这种破碎和失意是来自内部的，所以往往更加令人绝望。

我突然想到了余华的《活着》，或许是为了体现一个人能够承受多少的悲剧，余华让福贵一次一次承受着来自外部的打击，这种死孩子死老婆式的悲剧并没有让我感到绝望，因为福贵承受了一切，无论是“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人类无涯的苦难”，他就是承受下来了来自外部的摧毁，感谢上天，福贵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他不是一个周身贴满了碎玻璃的瓷娃娃。就像卡夫卡所说的：“有人的痛苦是来自内部的。”

耶茨式的绝望更为黑暗（或者是文青特有的矫情），因为他笔下是一群从内部开始被绝望侵蚀因为腐烂的人群，他们尝试着去实现各种理想，这本书里是迈克尔的诗歌，露西的小说、绘画，而《革命之路》里是去遥远的巴黎重新开始生活，而这些尝试最终归于虚无，还记得《安娜卡列宁娜》里列文的哥哥临死前的痛苦挣扎吗？托翁如此写：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希望能找到一种不太痛苦的睡姿，而每一口呼吸都成为了痛苦，人的有些不适：比如饿了，吃东西就能解决，尿急了，上厕所就能解决，而尼古拉的痛苦，只有死亡才能够让他平静。（大概是这么写的，手头没有翻书）耶茨笔下的人物，他们的任何尝试，都是饮鸩止渴，只有承认失败，归于绝望，才能一劳永逸得解决。就像多年之后，露西说的：“去他妈的艺术，根本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当迈克尔表示反对的时候，她说：“迈克尔，相信我，如果没有艺术这种东西，你根本不会打爆你的头，你会人生中第一次防松下来，你可能会戒酒。”

多年之前，戈达德小姐告诉露西，她拥有艺术天赋，她是独特的，她会在艺术世界里有所作为，这个孤独、瘦长、其貌不扬的女人，自己可能终其一生也没有进入艺术世界，然后，她撒了个弥天大谎，诓骗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孩，再次踏上了注定失败的探索之路。如果这本小说有一个编年史，那么戈达德小姐的故事一定是一个早在迈克尔夫妇的故事开始之前，就应该被浓墨重彩得大书特书的一个标志性前传，去他妈的艺术，吃好喝好不长心才是正经事，文艺青年，不做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