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相见

“早上好。”我走进病房，和文修打招呼。窗帘已经被护士拉开了。清晨的阳光穿过不知道多久没擦的玻璃投射在地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斑驳。或许是外面正在施工，机器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护士并没有把窗打开。病房里的空气略显混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

病床上的文修冲我微微一笑：“早上好，可我真的不想见到你。”

我耸了耸肩，走到他的床前，扫了眼尿袋上的刻度，轻轻叹了口气：“是的，我知道。你刚才和人护士姑娘也是这么说的吧？真没风度。”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站在一座山上。山峰特别高，让我觉得再往上去就是天堂。而脚下的山谷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让我觉得那里就是伊甸园。一切都特别美好。然后，护士就推门进来把我吵醒了。”这一小段话，他断断续续说了三分多钟，中间好几次停下来大喘气。

“这就是你对我们恶语相向的理由？”我哑然失笑。

文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想用笑容说明自己刚才的“长篇大论”不过是玩笑话，却只能艰难抽动了几下嘴角，看来刚才的“演讲”真的把他累得不轻。

“还疼么？”我一边浏览着他的用药记录，边问道。

“从前天开始好多了。就是没力气，连呼吸都特别费劲。还有就是，胸口里面像是火烧一样，烫得难受。想吐，可吐完以后更难受了。”

“还是黑色的？”我指的是他的呕吐物。

“黑色，带些暗红色，很浓的腥臭味。”

“那好吧，回头我和医生商量，看看能不能药物控制一下。”我这话说得很心虚，因为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了。

文修似乎也心知肚明，扎着留置针的手微微抬了抬，示意别费劲了。

一时无话。我又磨蹭了片刻，准备离开了：“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找护士。”

在我拉开病房的门走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嗓音比之前都要大声：“医生，我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折了回来：“我不是医生。明天我不一定会过来。下周吧，下周再来看你。”

“都一样。”他轻声嘀咕着，“你别误会。其实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们了。我想留在梦里，留在那座山上。”他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稍稍抬起，用混浊的眼珠直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突然涣散了，无神地瞪视着天花板，了无生气。

我走出病房，轻轻合上了门。

是啊。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好。既然在终点线来回拉锯，除了徒增苦难外毫无意义，那就愿他真的能攀上梦中的圣山吧。

头上天堂，脚下伊甸，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