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一
有人说,为什么地球是圆的,是好让失散的人儿再相逢。
这话,最近在我的身上应验了。
两周前,一直潜水不吭声的洪,突然发给我一条留言。
我点开一看,留言不是洪写的,而是一个姓宁的人写的。
宁说:在阵地网站看到散文《故乡的辣蓼花》。文章以一个情字贯穿全文,深深打动了我。记起作者刘,是我的老邻居,他住四楼,我住一楼。十多年、快二十年过去了,我和刘失去了联系,不知还能不能联系上刘。我的真名叫宁某某,电话是……
我看了这则留言后,不由得在心里惊呼一声:啊,事隔十六年,宁竟然又出现了!
我推测:去年,我将几篇稿子发给了洪。洪又将稿子推荐给阵地网站。网站将其中这篇发了出来。
宁在阵地看到我的稿子,又看到文章后头的作者照片和文字介绍,发现是她邻居刘,一股怀旧之情油然而生。于是就在我的这篇散文后头,留了这几句话。洪看到留言后,又转发给我。
宁的留言,像一股清风,吹开了尘封的记忆之窗,把我的思绪拽回到二十年前、那段漂泊的打工岁月之中。
二
一九九九年十月中旬,我辞了广州《嘉应文学》杂志文字编辑,辗转来到长沙,加入老乡郑的《金田》杂志队伍。
《金田》杂志,是广西玉林市文联的机关刊物。由长沙书商李与张,两个人合伙承包下来的。杂志加厚页码,由原来的四十八页,增加到一百一十二页。编些小说散文诗歌之类的内容,面向全国发行。
我去时,这家杂志只有郑一个光杆司令。我去后,也只有两个人。两人却要办一百多页的月刊,可想而知,编辑任务有多艰巨。
要命的是,郑完全不插手编辑事务,他只顾埋头写连载小说捞稿费。
五十块钱一千字,郑在杂志上每期会写四到五万字连载,光是稿费就有两千到二千五百块钱。
那时的两千多块钱,顶得现在上万吧。
杂志编稿的任务,全都落在我一个人头上。我不分白天黑夜,忙得连轴转。至凌晨两点钟,还在灯下看清样。
如果不是我在广州时,写了几十篇纪实特稿,交给打字的红,给我打出来,放在杂志上,弄些稿费,那我根本没有时间弄稿费的。我的稿费比郑少多了,每月只有一千多一点。
而郑还嫌自己弄少了,说两个老板,一月弄八万,他才两千,太不公平了。
杂志出来后,出现四五个错别字,郑反而向老总告我的状,说我只顾写稿,不看稿子,不改错别字。
两千年的八月初,老总在郑的起哄下,将我开走了。
杂志招了两三位年轻人,跟着郑一起瞎干。没到两个月,杂志销量骤降。加上李总印盗版书进了班房,剩下的张完全撑不下去了,将郑和年轻人一 并开走,重新招了一个在校大学生业余编稿。
所谓编稿,完全是在网上七摘八摘,没有一篇是要付稿费的自然来稿。老总省去了稿费这一大头,开给在校生的工资,也极为低廉。这样,杂志要死不活地勉强办了下去。
九月,我来到邓老板手下做编辑。
邓是沅江人,我在广州《嘉应文学》杂志时,就认识来广州办事的他了。
邓问过我,跟他一起回长沙做么?我当时没有答应他。
没想到,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帮了我一把。
邓家住在河西。
在河西,他按揭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新房子。
他和老婆,每天坐公汽来五一路做杂志和开书店。
在定王台书市,邓的胖老婆,经营着一家门脸不大的书店。
邓呢,租的房子做杂志。
他租的房子,就在五一路音乐喷泉后头的府后街。
没想到,宁的出现,让我的记忆,与府后街结下不解之缘。
从此,只要一提起长沙的府后街,我就想起了宁。
想起与宁做邻居的那些日子,觉得那是我来到这个世上,那里是我感觉很温暖、感情很柔软的地方。
府后街,是长沙古城最老的一条街,与昔日潭州衙门仅隔着一条街,可以说是老衙门的后院。
府后街的周围有黄泥街、邵阳坪、都正街、府正街、浏正街等小街小巷。
这些小巷,像城市这棵大树伸出去的枝丫一样,给老城带来稠密的人烟,同时也带来浓厚的城市风情、历史文化、以及岁月的沧桑气息。
一间连一间的铺子,对街而开。吃穿住行,样样都有:小炒排档、蒸菜盒饭、按摩松骨、美容美甲、二手手机店、修车补胎店、时时客满的麻将茶馆。
青葱的长沙妹子,静坐在铺门口,看着过身的行人。
乡里进城的妇人,撅一个大屁股,在水盆边洗碗洗菜。
一小伙在丁字胡同的档口,坐下来弹起了电子琴。一曲《走进新时代》,悠扬的曲乐缠绕得行人,放慢了脚步。
深深的胡同弯弯绕绕,七伸八拐。初次进入,不知深浅,给人神秘难测的古意与茫然。
小街也是城市巨人的毛细血管,小街的繁荣,给城市增添盎然的生气与活力。
走在这条窄窄的小街上,据说过去能听到,衙门里传来清晰的升堂吆喝声、拍打惊堂木的噼叭声,以及一彪官吏人马、奔驰过去的得得马蹄声。
这些,对于一个打工漂泊者的我来说皆无关。
而自从结识府后街的老住民宁,从此就与我有了前世修来的缘分。当然,这只是佛家说的禅语,凡夫俗子不必非得相信。
宁一定是记错了,我与她住同一栋楼,不是在四楼,而是住二楼。
她住一楼没有错。每当我上楼时,总会习惯性地看楼梯左手边的宁家。看门打开没有,看她在不在门边。
有时候我从宁家过身时,不由自主地寻思:宁是一个人住,还是有老公住在这里?好想走进她家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在长沙待了几年,还没有真正认识一个长沙本地人呢。好想通过宁,了解长沙人呢。
记不起我第一次与宁是怎么认识的了。反正我只要看到她,就会跟她打招呼。
宁个头不高不矮,单单瘦瘦,乍看一眼,很清秀的样子。
她说话的长沙口音不太浓,是普通话加长沙本地腔的混合口音。
那时的宁,夏天傍晚出门,喜欢披一条自己亲手钩的白丝巾在肩上。合身得体的旗袍裙,配上雪白的丝披肩,将她颀长的身材,衬托得更为素静与清秀。
我第一眼看到她这幅装扮出门时,不由得于心里暗暗赞叹:省城女人就是不一样,格调高雅多了。
现在想来,为什么我很珍惜与宁相处的那段岁月,是因为那段日子,是我人生的低谷时期吧,她是我情绪低落时的一剂安慰,是我看不到曙色时的一线光明。
在长沙快三年,从金田杂志转到邓老板这里,先是做丛书。一编就是十来本。
后做《雪峰》期刊。连做三期后,改做《关东作家》杂志。《关东作家》仅做两期就停了。
邓给我开的工资只有一千块钱。比在广州邹总手上做的一千三少多了。
而且邓开的工资,不是按时发放,老是拖欠,有时一拖就是两三个月。
这让我很纳闷,家里要钱催得紧,我只好厚着脸皮请求邓把工资发给我。
在邓的眼中,我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讨薪农民工吧。
虽然包吃住,一日两餐供应,自管早餐。吃得勉勉强强,能温饱就行。住的地方,就不讲究了,我住在二楼一间租屋的办公室里,隔间是做饭的一对夫妇住。
夫妇是邓的姨姐、姨姐夫。姨姐夫一家,也是沅江人,农村的木匠师傅。说不来长沙给姨妹夫做事,在家里干木匠活,还挣得多一些。
老婆对他说:“挣得多,也累得多。这里好耍多了,总得图一头。”
男人回答道:“也是的,权当来省城看世界吧。”
邓的老婆一大家子,全在长沙做书生意。
连八十多岁的老娘,也到省城享福来了。
阿舅子那时快三十岁了,找了个长沙女校的大学生,正准备结婚。他也是书商个体户,自己当老板。
大姐和大姐夫住在长沙黄泥街的租屋里。黄泥街隔府后街很近,大姐有时候会弯到府后街,找她的妹妹,也就是邓的夫人玩,说说家长里短。
大姐在定王台书市,也有一间门面卖书。
姨姐夫与邓的老婆,一道看守书店和仓库,当当搬运工,为邓装卸货物。
姨姐做饭。中午和晚餐,邓的一家三口,与我们一道进餐。六口人,男男女女围着一张矮桌子吃饭。炒的菜,夹一轮或者两轮就见了底。饭倒是管饱。
寄人篱下,就不要奢求那么多了。把自己放低,低到尘埃里,好丑不做声,日子是一天一天的熬着过。
唯有楼下的宁,她一出现,就让我心软软的,妥妥的,漂流的浮萍,有了止息的依傍。
后来,邓在同一小区另租了一套间,辟为办公室。我从二楼的租屋搬出来,搬到新的办公室去了。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在小卧室里。
到吃饭的时候,我得回到原来的租屋去吃。
人生在世不称意,孤身于别人的城市,周遭环绕着的只有陌生与冷漠。
而宁呢,与她打招呼时,露出温暖的微笑,雪白的贝齿像珍珠一样,向我展示人性的美好,让我内心充满纯净的温情。
每次经过一楼时,只要宁出现在家门口,我就会跟她打打招呼:“你好!”
她启齿一笑,回道:“你也好!”又问我,“准备去哪里?”
我说:“去定王台买小报。”或者说,“去省新华书店看一看。”
她赞道:“嗯,你是文化人。”
我谦说道:“不是,只是打工的。”
她否认道:“你不是普通打工的,打的是文字工。”
其实,我与宁的交集并不多。
上下楼梯时,宁家的门,老是关着的。
宁极少出现在家门口。
没看到她,心里就袭上一丝莫名的惆怅:“宁一定是关在屋里不出来了。”或者“她到哪里去了,怎么看不到她了?”
听宁说,这边小区的这栋楼里,一楼六十平米,她一个人住着。四楼还有四十多平米,租出去了。
在府后街的另一小区,她还有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给女儿一家住。那时候,女儿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白天,宁一般待在女儿家中,和女儿带孩子和做饭。
只有晚上才过来睡觉。
没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想,一定是去她女儿家了。
三
我与宁同住一楼的时候,她来过我所在的二楼房间,看到我有一台手提电脑。
那是一台很原始的四八六。虽然是东芝品牌,可在那年代,四八六也早就淘汰多时,速度慢得像蜗牛,不能上网。
可对我来说,四八六能打字写文章,就绰绰有余。
宁来看我的时候,我正端坐在电脑面前打字。她站在我的身旁,一边看我在键盘上胡乱起落着手指,一边说:“啊,你会打五笔?”
我边打边回道:“会一点。”
宁说:“看你打得这么熟练,那不是会一点的事,而是蛮会打五笔了。好想跟你学五笔呢!”她冲我笑了笑,又问道,“你收我这个徒弟么?”
我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收你这个徒弟。”
宁开心地笑了起来:“要得,我一有空,就来找你学打五笔。”
我搬到新办公室后,宁来过我这里一次。
那是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
我去湘江大桥附近走了一圈回来后,刚落座,就响起了敲门声。
我起身去开门。没想到是宁。
宁站在门口,一件无领短袖白上衣,下着一条黑色的七分裤,她笑着说:“来看看你打字。”
我说:“欢迎,进来吧。”
她跟随我进入房间,在小卧室的写字台前,静静站着,我招呼她坐,也不肯落座,站着看我打开的电脑,说:“这电脑不错嘛,字迹不大不小,看得蛮清楚。”
其实,那时的四八六,显示器连彩色的都不是,只有黑白两色。
液晶屏近看有密密麻麻的横纹,侧着看,字迹很模糊。
宁问我:“你这里应该有杂志看吧?”
我说有。说着就去隔壁办公室取了一本最新的期刊《雪峰》杂志,递给她。
她翻了翻,问道:“哪篇是你写的?”
我翻出一篇《月下漂流》的短文,给她看。
“写得蛮好咧!”宁认真看后,夸奖道,“你的文笔好,文章很有意境,蛮喜欢看。”
她拿着杂志,请求道:“借给我回去看好么?”
我说:“你拿去吧。”
宁说:”要回去了,下次再来请你教打五笔。”
说罢,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送她到门边,问一声:“什么时候来学五笔?”
宁说:“现在还不能定,到时候再说吧。”
这是我在长沙三年,接触到、并有交集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
邓总租屋对面的沅江老乡妇人,喜欢上午来我们这边玩。
这个高颧骨、高身量的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走过来,边逗孩子边对我说:“你怎么不回邵阳看老婆,也不找女人呢?”
“……”我没有回答她。
宁晚上去我住处的消息,像无腿的风,传得飞快。
第二天中午,做饭的邓总姨姐就知道了,她一边切菜,一边跟对门的女人说,我昨晚和宁约会办公室的事情。
她俩在客厅的窃窃私语,被坐在里间办公室的我听到了,心里很烦,很有气:嚼舌头的女人,和宁见个面,关你什么事?要是干了出格的事情,岂不闹翻个天了!
与宁还有一次交集,那是我快要离开长沙的二零零二年七月。
那年六月一日上午,邓从河西过来,就径直找到我,对我说:“老刘,接《关东作家》所属文联领导通知,因市场不景气,从六月起,暂停《关东作家》发行。你可以回家休息,也可以留在长沙找事做。暂时可以住在我这里,直到找到新的工作,你才搬出去吧。”
我低声回道:“好的,我马上去找工作,争取早点从这里搬出去。”
邓说:“不急,慢慢地找吧。”
当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邓总为什么要开我?
在他手下干活,虽然没有管我。邓来办公室,也只是报个到,就走人,然后中午和晚餐来吃惚。
可我是老总在不在场一个样,扎扎实实地干编辑的事情。
每天,不是在办公室上班,就是去河西政府的文印室排版。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
我清楚,所谓的《关东作家》暂停发行,只是遁词与借口,开掉我,是因为他不需要我了吧。
又想,邓为什么不需要我呢,是因为没有相关的业务吗?
不是的,我编的十来本小书,还没有出版,后续的排版任务还没有完,但总得有人接手干。把我开掉,他还得请人继续做下去。
想来想去,我没有想出,邓总开掉我的真正理由。
就这样,我一下子丢掉了饭碗,得为稻米谋,为找工作,钻山打洞地奔波了一天又一天。
然而,无论我托付人,还是自己前去应聘,都是泥牛入海,没有消息。
二零零三年十月,我从邵阳去长沙参加全国书市时,在书市承办地点——芙蓉宾馆,见到了与会的邓总。
邓很客气地跟我寒暄,还说:“刚才看到你写了一本书,新书广告已经贴到墙上,反应不错!”
又说,“废了我一套版子,发行量下降。要不然的话,你留在我这里,千块钱的工资,随便弄就赚出来了。”
哦,事隔一年多后,我才从邓总的嘴里,得知他开掉我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废了他一套排版胶片。另外就是我所编的杂志,发行量下降。
真是天大的冤枉!报废胶片的事,不是我造成的,而是排版的李造成的。直到最后印出清校,我指出了错处,他也不改过来,乃至报废了胶片。
杂志发行量下降,与我编稿有一定的联系,但不一定全是我的责任。五六月是发行淡季,《关东作家》本身的定位不明晰,杂志发行也不是突然少了,下降也不是很多,至少你邓总并没有亏本,还略有盈余。怎么将这些因素全都怪罪到我的头上,叫我背黑锅呢?
我当时就反驳了邓,还质问他说:“我给你增编了一本杂志,你给我编务费没有?”
邓不吭声,与他前来的,还有他的舅佬,也没有吭声。
就这样,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离开。
那天邓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后来还羡慕地说:”你回家后写书,挣的收入,比出来打工强多了。”
我说:“是的,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四
二零零二年七月中旬,我将离开长沙的最后几天日子里,我又一次见到了宁。
邓总那里,有一个经常来玩的小伙,戴一副近视眼镜,邓向我介绍,他爸爸是长沙市中级法院的副院长。这小子姓徐。
徐看我找不到工作,关心地说:“我认识冷水江一个姓方的书商,他那里可能要人。”
我说:“你帮我与方总联系联系。”
第二天,徐就告诉我,叫我去冷水江应聘。
我从冷水江应试通过,回到长沙后,休息了几天,就要带着被铺去冷水江了。
那天,我在府后街旁边的一条小街上走着,快要走到音乐喷泉广场了。
突然有人叫我。
回头一看,是宁。
烈日下,只见宁穿一条香色黑花长裙,戴一顶宽边草帽,向我碎步走来。
我建议到荫凉处说话。
宁同意了,跟我一道来到街边的屋檐下。
这一次,我和宁说了十几分钟的话。
具体说些什么,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有几句我至今还能回忆得起来:
“哦,你要去冷水江了,今后来长沙,联系我,到我家吃饭。”
宁的热情好客,溢于言表。
我说,到冷水江后,会在当地办一张卡,有了新的手机号码,就告诉她。
她高兴道:“要得,你换了号码,一定要告诉我,要不然就失去联系了。”
那时候,我和她都没有扣扣,也不经常上网,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打电话,发短信。
自这一次路遇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宁了。
之后我在长沙逗留了好几天。
那时候,邓总他们吃饭的地方,挪到新办公室来了。
也不要他的姨姐做饭,而是让打字员芳芳兼职做饭。
芳芳炒菜舍得放油,窗式油烟排气扇出口的墙壁上,很快就淌下一条厚厚的垂直油溪。
有过路的大妈见了叹气道:“这么厚的油垢,也不动手擦一下!”
而我没有机会去宁那栋屋了。
好想在离开长沙之前,再见她一次,向她道个别,然后走开。
七月二十三日,我搭乘长沙至张家界的火车去了冷水江。
到冷水江后,我在第二天就去了联通营业厅,办了一张当地联通的手机卡。
然后在第一时间,给宁打了长途。
电话里,宁听到是我的声音时,开心地说:“谢谢你还记得我。下次来长沙,一定要跟我联系,我请你来我家吃饭!”
这是我听到她的最后的声音。
此后,我再也联系不上她了。
第二年,也就是二零零三年起,我每年都要去长沙好几次,不是送书稿,就是去拿样书和稿酬。
每次走在五一路上,我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宁。
心想,宁还在府后街住吗?她是不是改了电话号码,打电话时,说是空号了。
又想,要是能在路上碰起宁,该有多好啊!
当然,我也清楚,能在几百万人口的省城,碰上一个熟悉的人,其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
逝去的总是美好的。每次去长沙,我不仅想起了宁,还有几次,特地弯到五一广场的音乐喷泉处,来回走动一下。
回想几年前,我在这一带活动的情形,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宁的样子。
我知道,她是有老公的人。不幸的是,老公生病了,脑溢血后,生活不能自理。
宁一双手,既要照护重病在床的老公,又要给女儿带孩子,洗衣作浆,买菜做饭,忙得团团转。
尤其是在二零零三年的十月份,我在定王台书市前面的一间茶室里,见到了几十年不见的小学同学秋时,心里格外惦念着宁。
定王台这一带,应该是宁经常光顾的地方。
从这里去府后街,穿过几条短短的巷子,就到了。
不知多少次穿过大大小小的巷子,从府后街来到定王台,看书,看报,买几份小报回去读一读。
关于同学徐,我在好几则日志中,写到过她。在这里就不要赘述了。
在茶室,意外又一次地碰上了邓总。她坐在我与同学之间,跟我们聊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离去。
我问过邓,府后街那里的房子拆了没有?
邓说:“还没有,但邵阳坪一条街都拆了。”
我问:“那你老婆的大姐家,从邵阳坪搬出来了吧?”
邓说:“早就搬出来,在河西买房子了。”
五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真没想到,事隔十六年后,还能与宁联系上。应该感谢互联网,是网络将失散多年、天各一方的我与她,拢到一处,重新聚合在一起。
那天,我从洪的转给我的宁的留言中,抄下她的手机号码。
然后一个人走出去散步,边走边拨打她的手机。
“谁呀?”
手机里传来久违的宁的话语声:清晰、脆亮、甜净。这是超越时光的声音,不老的嗓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一听,就觉得拥有这嗓门的,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一个不会苍老、永远年轻的女人。
当我老了,回忆着年华的蹉跎,或许会梦见一个人,或许会重温一个人的嗓音。
我想梦见的人、想重温的嗓音,就是宁这样的人吧。
这声音,响起在我的耳畔,像是来自上苍的福音,从天而降。
它让我回溯岁月的河流,一下子将我带回十多年前的长沙府后街,带到那间租屋里,仿佛宁就站在我的身旁,与我一同看着手提电脑的显示屏,与我轻轻地说着话。
我说:”我是刘。”
“哦,想起来了,是你!难怪我一听你的声音,就觉得好熟悉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能联系上你,真是太好了,太让我高兴啦!”
我告诉她,我用她的手机号码,向她发出加微信好友的请求了,你快接受吧。
宁说:“真的呀,那我赶紧回去,加你好友。”她解释说,这时候正在外头。
这天晚上,我利用在外散步的空闲,边走边与宁交谈着。
走路不好打字,两人一句接一句地发着语音,谈兴浓得化不开似的。
宁告诉我,我还在冷水江的时候,主动联系过她。这让她很感动。
她说:“如果你不电话联系我,可能我就会忘掉你啦!”
宁还说,自从我打过她的手机后,没过多久,她就将联通的卡,换成了电信的卡。
所以,我打她联通的手机,是空号了。
宁还告诉我,二零零三年,她就从府后街搬出来,搬到河西住去了。
我问:“那府后街的房子呢?”
宁说:“府后街的三套房子,都用来出租。”
还说,她女儿在政府对面的高级住宅区,买了两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她平时就住在女儿家。帮她带孩子。
女儿的大女儿今年高考失利,准备去广州读中专。
二零零四年,女儿又生了一个儿子,现在都四岁了,正在上幼儿园。
一直聊到深夜十一点四十分左右,我与宁的长聊才结束。
在路上散步时,我走走停停、边走边说地溜了将近两小时。
快要到家了,宁才说,她明天要参加江西抚州的团队旅游,为方便乘车,从自家出来,转到表姐家住宿,明早六点坐车去江西。
我说:“那你赶紧休息,不要耽误你明天旅游。”
六
第二天,宁从江西发来所到之处的风景手机照。
连绵起伏的群山,深藏其中的古刹寺庙,翘角飞檐的亭台楼阁,静谧如梦的小小村落,还有一串串爬山的男女人群,沿着陡峭的石级,逶迤而上……
其中有几张,是她的个照:雕栏画础的古老木屋,回字形的雕花格窗前,宁探出身来,手扶栏干,目视远方。真有”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之雅。
她说,抚州,是热播电视连续剧《爸爸去哪儿》取景拍摄之地。这里有大自然的绝美风景,也有深厚的人文历史渊薮。
临川,是中国的莎士比亚——明代大戏剧家汤显祖的故乡。著名的《牡丹亭》剧本以及“临川四梦”,就是汤显祖在这里完成的。
宁还说,出去旅游,是最开心的。
我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离开了你的女儿家,不要带孩子,不要煮饭洗衣,一切俗务和烦恼都甩开了,触目皆青山绿水,耳闻百鸟啼唱,呼吸清新空气,当然开心啦!”
宁说:“趁现在还走得动,要我出去走一走。不要等到老得走不动了,想出去都去不了啦!”
我说:“你大外孙女去广州读书后,你把小外孙交给女儿他们带,自己单独一个人过,不自由得多?”
宁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等府后街的房子拆掉,把我重新安置后,我就想从女儿家搬出来,一个人过。”停了停,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一旦离开了女儿他们,离开了大外孙女和小外孙,就觉得很孤单,就像鸿雁南飞的时候掉了队,成为孤鸿断雁似的,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怪可怜一样。所以,我们这一代人啊,太贱了,愿意吃苦,不吃苦,反而觉得不正常了。”
我附和道:“是啊,不跟孩子过不好,跟他们过也不好。一旦离开他们,就坐立不安,心挂念着他们。已经习惯生活在有他们的环境之中,脱离了他们,就觉得自己活过有点自私和自责似的。只有回到他们中间,心才安宁。”
宁说:“跟他们住在一个城市,不住到一起,也会放不下他们的。只有不跟他们一个城市,各过各的。这样,才是彻底放下。”
我说:“你难道要离开长沙,去别的地方过吗?”
宁说:“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
她还告诉我,这次选择的旅游路线,是新开辟的线路,游的人少,价格也优惠,只要几百块钱。长沙这边去了十多台大巴。住的是星级宾馆两人间。吃得也好,旅游景点规划得也合理,风景迷人。要是个人去游,找不到这样的好地方,路线规划也不会这样紧凑和安排妥当。
三天时间,游了很多景点,坐了缆车,还交上几位朋友,见到了多年没有联系的老友,真是收获多多。
回到长沙后,一进入女儿家,面对杂乱无章、不兴收拾的家里,她又开始愁怅起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投入紧张劳累的家务战斗。
她说,一进家门,就把自己忙成一个飞转的陀螺一样,停不下来。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我说,年轻人依赖思想太重了,家务好像生成是老人做的一样,他们从不插手,好像他们生来就是享受,不要做家务事一样。
宁对女婿是颇有微词的。说大男子主义,一回家,就是吃现成的。吃饭后,不是看电视,就是玩手机,地上掉个东西,也不会弯腰去捡起来。丁点家务活也不干。
女儿也一样,所有的事情,都是宁一人操劳。从买米买油,从买菜到买日用品,接送孩子上幼儿园,拖地洗衣,做饭炒菜,洗碗刷锅,抹灶台,事无巨细,都是她一个人挑起来。
他俩只上班,下班回来,就只有休息。
而宁呢,一天下来,没有休息的时间,这个家,她时刻在操着心。
我说:“只有离开他们,让他们自己当家,自己做家务,才知道操持家务,有多么辛苦,才懂得你在时,为他们做出了多大的无私奉献。同时,你离开他们,自己轻松多了。”
宁无奈地说:“可是,不跟他们过,一个人过日子,又觉得太孤单了。一旦有个病痛,没人在身边,真是叫天不应的。”
我说:“唉,左右为难啊。”突然想起,又问,“你不是有老公么,他呢?”
宁说:“老公送到护养院去了。我照护他十多年,直到零三年,我实在忍受不了,才提出不照护他。弟弟将他接到他们家去了。最近这几年,才送护养院的。估计也捱不了多久,顶到撑到明后年吧。”
七
通过几次语聊后,我得知宁真是个苦命女人。
走过风,走过雨,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柔软的肩膀,扛起一个多灾多难的家,至始至终没有被苦难与委屈所击垮。
我知道,这是宁内心有一个坚强的信念在支撑。为了这个家,她可以付出一切,甚至生命。
宁说,你可能想不到,我老家也是邵阳的,跟你是老乡呢!
你去邵阳问一问,姓宁的,大多是来自邵阳。
父亲很早的时候,就从邵阳跑到长沙学手艺。然后在长沙找了个本地女子结婚成家。
可怜父母吃尽了人间的苦,却没有享到儿孙的福。父母都去世很早。父亲不到六十就走了。母亲在六十二岁那年去了。
我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我高中毕业后,进入有线广播站工作。二十来岁的时候,通过介绍,找到一个聪明能干的长沙本地男子,结婚成家。
老公是一家工厂的油漆工。个头不高,但五官端正,年轻的时候很帅气。
我与他耳鬓厮磨,恩恩爱爱,夫妻生活美满和谐。
婚后第二年,生下女儿。
两人相互约定,就这样携手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点。无论哪个先走,后走的都要毫不犹豫地殉情,追随而去。
小两口触目可见的幸福,被邻里羡慕得不行。都说这是世上难找的般配一对。
我人虽然不怎么漂亮,但年轻的时候,还是惹人喜欢的。
记得有一次,我下班回家,路上有一个小伙,一直跟着我,不远不近,像一个尾巴,老是甩不掉。
我不敢往后头看,只是加快脚步,一路快走。
到一家电影院的门口时,我为支开他,就买票进去看电影。
看的是一部外国片子,叫《简爱》。后来才知道,这是由世界文学名著改编的经典爱情电影。《简爱》的作者,是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写的。
刚落座,一个身影就紧挨着我坐下来。
我一看,这个挨着我坐下的,就是尾随我的小伙子。
他这时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给我看,说他不是坏人,是很喜欢我。自我介绍道,今年二十六岁,在长沙一家工厂上班,单身未婚,很喜欢我,想和我接触。所以,就买了电影票,进来找我,一起看电影了。
我如实如实告诉小伙,说我比你大整整十岁,今年都三十六了,有老公有孩子。你是看花眼了吧。
小伙很惊讶地回道:“啊,看上去你好年轻的!”说着,就知趣地走开了。
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九八三年春,老公所在的单位垮了,他下了岗。只好去打零工。有活就干,没活就歇,干干歇歇,没有保障。
眼看着歇工在家的老公,家里到处急着要用钱,这样下去,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不能等死!我毅然决然地写了辞职报告,递交上去。
单位很快批复了我的报告,我开始破釜沉舟地一个人跑单干。
干什么呢?想来想去,也在大街小巷里走来走去,考察市场,发现在人来人往的五一路口子上,或者是人流很多的其他路口摆摊,卖衣服,生意蛮好,傍晚摆的摊,到十点钟左右收摊,就能卖出去几十套衣服。
于是,我敲定在闹市区摆地摊专卖衣服的主意。
我一个女人,背个大袋子,只身去福州进批发的男女服装。
福州缺货,就去株洲服装批发市场补一批货回来。
刚上街摆摊的时候,遇到熟人,我还有点害羞,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远远地见熟人走过来了,赶紧将脸扭过去,不看对方。人家打招呼时,也只是勉强地回应一声。
后来,随着生意越来越好做,每晚的收入一天天在增长,我的胆子越来越大,也不再害羞了。
我卖衣服,采取薄利多销的方式,一件衣服,只赚块把两块钱,甚至几角钱。福州进货是八块钱一件,我卖出去是十块钱一件。
衣服质地不错,式样也时新,何愁没有销路。
就这样,摊子越滚越大,钱赚得越来越多。我像是看到了生活的曙光,看到了家庭的希望。
这样干了四五年之后,我们由一个一贫如洗的贫穷之家,一跃而成为当时最早的万元户。
有了钱,我们申请建房,在市区府后街附近的好段,买下地皮,修建了一栋四层楼房,砌了围墙。
新楼房门前有大树,屋后有池塘。终于实现我拟定的人生规划的第一步,拥有了自己的新楼房。围墙内,自成天地,有空地开畦种菜,也可以养些鸡鸭。身居闹市,而无车马喧阗,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吧。
我考虑到以后可能还会增高楼层,于是决定选用二十六毫米粗的罗纹钢,作地基用钢。
地基打得坚固,就不愁今后加高楼层了。
我的五年规划提前实现了,不仅建了房子,还买了车子,家有存款。
亲戚好友,都知道我家有钱。他们变着法子来我家开口借钱。看在亲戚的分上,我也不好拒绝他们。亲戚之间嘛,能帮则帮,人家说缺钱,只好把钱借出去了,且不收息钱。
我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没有靠山,也没有多少本钱。我完全凭自己的市场眼光,稳打稳扎,见好就收,不贪大钱,只赚小利。这样,稳赚不赔,家就这样一步步发起来了。
这在普遍处于低薪水平的当时,我们家成为一夜暴富的典型,周围的人眼红得不得了呢。
这世界,也变化得太快,太突然了吧,说变就变,像舞台上的变脸艺术一样,你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它就改变得面目全非了。
一九八九年初建的新楼房,我们欢欢喜喜地搬进去,新楼还没有住热,到年底上面就说要拆了!
来人与我谈判,赔付我家三套房子。房子就在府后街上。
说是三套,其实就是一大带两小。大的一百零五平米,两套小的,各四十平米左右。
补偿得也太少了。可我不想做钉子户,还是配合上头,同意拆迁。
就这样,一夜之间我们重新回到筒子楼,做升斗小民。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就在这一年,我家的天塌下来了!
一天早上,老公起床的时候,一站起来,人都没站稳,就扑嗵一声倒下去了。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赶紧叫人将老公急送医院抢救。
老公是脑溢血,当天开颅做了手术。
可怜的人,老公手术后,就成了一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整天躺在床上的废人。
我每天为他端屎接尿,喂饭喂水,擦抹身子,换洗衣服。
从此我经常以泪洗面,总想躲在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诉一诉心中的黄连苦。
其时我才三十多岁,正是生理欲望都十分旺盛的年纪,却被命运生生夺去了夫妻恩爱的欢乐,成为一个活寡。
我料理重病老公十多年,一直到女儿结婚生子,我无法心挂两头,既要为女儿家做饭带人,又要照看老公,于是,向夫家的姊妹们提出,病人由他们接过去照料,我现在已无法照看他了。
我的合理诉求,没想到遭到夫家家族的集体反对。
他们毫无理由地怪罪我,现代人居然还信迷信,硬是污赖我,脏水往我头上泼,说什么老公生病,是我命硬克夫引起的。真如鲁迅所说的,中国人的嘴巴,除了吃饭,就是用来杀人。
我成了一个现代祥林嫂,背上天大的黑锅!
我将一直保存的医院诊断书,拿给他们过目,还我清白。
原来老公的脑溢血疾病,是由于先天性的脑血管畸形导致的,并不是我克夫引起的。
迫于事实,他们才答应将人接过去料理。
我的独生女儿,不像我,有点替她爸爸,敦厚朴实,少主见,容易被人说服。
不过,女儿很听我的话。学习用功,成绩优异。我看到长沙的湘雅医院条件极好,医生护士的待遇很高,就劝说女儿考湘雅专校。
女儿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十四岁时,还在上初二的时候,就以六百四十三分的高分,顺利考进了湘雅专校。
毕业后,进入湘雅医院当护士。
很快就走上护士长岗位,每月能拿到两万元的工资,年终奖也有两三万元。平时的福利多得难以数清。
女儿聪明好学,长得也高挑清秀,不愁找一个如意郎君,这是她的长处。但个性决定命运,她缺少自主意识的性格,注定了她的个人婚姻难以完美。
女婿就这样趁虚而入。他比我女儿大好几岁,每天在我女儿耳边策来策去,女儿宿命般地被他策动了。
结婚之前,女婿是有工作的。婚后,他提出来要开公司,赚大钱。
没有本钱怎么办,就四处借钱。
在我手上借了三十几万。这钱,借给他都十多年了,本息总共有六十多万,他一直没有还给我。
公司倒是开起来了,最初几年的生意还不错,赚得盆满钵满的。
一些酒肉哥们趋之若鹜,百般讨好。半夜都还打电话来,叫女婿去吃夜宵快乐。
有钱就是任性,女婿花一百万,买了一辆高档进口名车,开着名车跑路,多赚几个回头率,多一些心理安慰与虚荣。
我劝他,公司盈利了,要考虑把钱投进去,扩大再经营,以利滚利,赚取更多的创收。
可他就是不听我的,将辛苦赚来的钱,胡乱花掉了。
公司倒是开了好几家。到后来,都先后开败了,垮掉了。现在只剩下一家公司要死不活地维持着。
让人气愤的是,女婿想支开我,想出一个歪主意,说服女儿,将湘雅医院的工作辞掉,在家当全职太太,相夫教子。
这一招,害得我女儿吃亏不小。现在,又只好重新去找工作。找了一家一般的医院去当护士,月薪少了一半,条件也远不如湘雅。
外孙女之所以高考名落孙山,与她爸爸有很大的关系。
还指责我,是我教坏了孩子。
我立即喝斥:”放屁!我教出来的女儿,十四岁就考上湘雅,你有这样的能耐没有!”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家家的婆媳之争、婆婿之争,自古以来,就是一场扯不清、没完没了、没有硝烟的战争。
女儿两口子,女婿当家。可他没有当好这个家。眼光短视,见小不识大,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一无远见,二无规划,不思进取,过一天算一天,甚至还寅吃卯粮,超前消费,把家底败得基本上差不多了。
譬如,在买房这一大事上,女婿不听我的劝告,白白丢掉一个又一个利好房源,坐失良机,损失不小。
举个例子吧。那年,长沙宏大名下有楼盘出售。二百六十平米,一百多万元。
我带着女儿去看了房子。发现这里环境优雅,交通便利,地处黄金路段,房子结构合理,而且是精装修,搬进去就可以住人,属于高档住宅,买下来,肯定很快就会升值。
我当即交了一万元的押金,打算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将房子买下来。
女儿回去将这事说给女婿听。他却激烈反对,说你要房子,就不要我,两人离婚。
女儿迫于他的压力,只好放弃买宏大的房子。
女婿通过请人吃饭的方式,花掉几千元的饭钱,最后将一万元的买房押金,要了回来。
如今宏大这么宽敞的房子,价格都在两百多万元以上了。
一想起这事,我就很心痛。心想,女儿要是我,就干脆与女婿离婚,买下房子,何愁找不到比他更强的男人呢?
唉,当断不断,反被其乱啊!
八
我问宁:“你女儿在教育大女儿的问题上,基本上是失败的。没考上大学,去广州读中专。现在把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吧。”
宁说:“我真的不想插手女儿家的事情,想早日离开她家就好。等府后街的房子拆了,安置房交给我之后,我就把房子好好装修一下,搬过去一个人住。不给女儿带人了!”
我又问:“你还考虑在老公走了之后,重新组建家庭吗?”
宁说:“我嘛,他一走,我就跟着去了算了!”
我急劝道:“不要干傻事,是什么年代了,还去信守这样的约定!”
宁说:“我要找嘛,就找一个懂我的人。”
我说:“懂你的人,会出现的。”
宁没有回话,但我隔着网络,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北京至长沙一千多公里的遥遥距离,仿佛能听到她会心的微笑声音。
有顷,宁又问我:“你在邵阳有房子吗?”
我说:“有房子的,是单位分的福利房,六十五平米左右。”
她说:“你人在北京,邵阳的房子租出去了吧。”
我说:“没有出租,还想将邵阳的房子卖掉,到武冈去买一套房子养老呢。”
宁说:“邵阳的房子能卖多少?”
我说:“邵阳那穷地方卖不起价,十五万左右吧。没有人要。”
宁说:“那卖给我吧。我数现钱给你。”
我说:“你会住到邵阳这破地方去吗?”
宁说:“会的。邵阳才是我的老家,我有好多亲戚在邵阳呢。”
我说:“我的房子离城里还有五华里路呢。”
宁说:“我就想住在城边边上,不想住在城中心。”
我说:“你还是等长沙的安置房吧。住在长沙好多了。”
宁说:“你不好把房子卖给我吧。”
我说:“真的不好卖给你,怕你怪我的房子不好,都有二十三年房龄的老房子,虽然装修过,但看上去,也很旧了。”
宁说:“没事,我一个人住,不讲究的。”
我说:“我知道,你这是说着玩的,其实你不会住到邵阳去。”
宁说:“唉,怎么说了,现在心很乱,一直决定不下来。”
关于房子的事,就聊到这里,没有下文了。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与宁几次长谈,让我比较了解她,理解她,同情她。同时也发现,我与她有诸多的共同点。
一是喜欢看书,不喜欢打牌,喜欢清静,不喜欢嘈杂的环境。二是同样有一个不称心的女婿。三是相处的境地也差不多,想离开孩子家,但又离不了,心情矛盾。
唉,人来到这个世上,凡事遂心的少,烦人的多。就这样安然处世,少烦恼,多开心,凡事看淡一点,想开一点吧。
活到这个分上,什么皆不重要,唯独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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