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在重逢之岛
夜的酒馆
夜幕降临,小酒馆一楼的长桌上,七八名客人围坐一圈,一边笑谈,一边等着上酒。张迪生站在吧台后面,将酒杯壁贴近酒头,打出一杯名叫桂花艾尔的精酿生啤。这杯生啤的泡沫比较少,张迪生感到挺满意,他举起酒杯对着灯一照,那翻腾的小小的气体珠子在金黄的液体里游曳,仿佛有生命一般。而这个酒杯中,仿佛也有它自己的一个世界。
2013年,身为导演的张迪生和他的拍摄团队还在西藏拍摄一部叫做《滇藏》的纪录片。而在拍摄一所叫寂照庵的庵堂时,他认识了庵堂的设计师——曾经是皮划艇奥运选手,有着独特建筑审美的高鲁东。
2016年,在高鲁东的邀请下,张迪生带着他的夫人,也是他的合作伙伴肖尧一起来到黄岩。在这里,高鲁东正对一条千年古巷里的百年酒厂进行修复设计,计划将它改造为一个文创园。
他们一眼就喜欢上了园里的这间小屋。小屋的前面有一方浅浅的水池,后面有个小院,旁边则是酒厂的大烟囱。烟囱以及小屋的墙壁上,都爬满了绿色的植物。
肖尧是广东人,张迪生则是温州人,两人都是第一次来黄岩。然而他们却很快决定,要在这里开一家卖精酿啤酒的小酒馆。
他们给这家尚未成形的小酒馆起名为:重逢之岛。因为“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这一晚,是重逢之岛试营业的第二晚。张迪生亲自给前来品酒的客人打了四款不同的精酿啤酒,并向他们介绍了一些精酿啤酒的小知识。
精酿啤酒的英文叫法是craft beer。在业内,人们把青岛、百威一类的面向大众销售的啤酒称为工业啤酒,而将一些有个性的传统酒厂或者新锐的小酒厂所生产的啤酒称为精酿啤酒。
当晚的四款精酿啤酒中,这款叫做桂花艾尔的酒,是张迪生的朋友,一名叫阿光的温州酿酒师的作品。人们在喝的时候,会觉得这款酒非常好喝:啤酒的特有香味中含有桂花的清香。但是在这款酒被酿出来之前,阿光不知试验了多少次,才能很好地平衡其中桂花的香甜和啤酒花的苦味。
这就是精酿啤酒的意义。张迪生说,所谓酒如其人,从一款酒中,你能喝出一个酿酒师的风格、喜好,甚至是情绪,也能喝到一个地方的风味和特点。因此,精酿啤酒其实不一定都是好喝的,它有可能是苦的、酸的。它的味道,取决于酿酒师某个阶段的状态和兴趣取向。因此当你在喝这款桂花艾尔的时候,你仿佛就是在和阿光这个人,甚至是和八月南方的这片土地在交谈。
小而美的生活
张迪生自己第一次接触精酿啤酒,则是在五年前。
那是在2012年,他和肖尧在拍一部叫《城市微旅行》的片子期间,认识了江南驿餐厅的主人兔子姐。在兔子姐那里,他第一次喝到了这种酒,也第一次了解到有关精酿啤酒的故事。
在之后的几年内,他开始在世界范围内关注这种酒,每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拍片,他都会找到当地的精酿酒馆,品尝当地的精酿啤酒。粗略算来,他已经喝过十几、二十个国家的七、八百种的精酿的啤酒了。而在品尝的过程中,他也经常能和陌生人交上朋友,听到很多故事。对于他而言,精酿啤酒已经不再是一种简单的啤酒,它是小众而深情的代表,但是却又扩大了人和人之间的交流。
精酿啤酒里的这种特质,和张迪生的生活和审美也产生了一种共鸣。最近几年,他也在从大众化的商业宣传片转到小众纪录片的创作中。然而,随着这种创作,他也越来越能走进一个城市的深处,或者走到一个人的心里去,看到一个更大更美的世界。
慢慢的,他有了要开一家精酿小酒馆的想法。他说,这个酒馆一定要小——因为小,所以人们才可以坐在一起,成为朋友;因为小,这家店才可以不为迎合大众而模糊自己的面目,才可以找到和自己气质契合的那一群人。
这也是这家店的店名叫做“重逢之岛”的原因。在这里,他等待的是一些熟悉和有趣的灵魂。
在设计店的格局之时,他们封闭了原先的前门,使之成为巨大的落地窗,并且精心布置了后院,把店门开在后面。
因此,当人们在夜晚寻找重逢之岛的时候,首先会被灯光吸引,而当他们绕过屋侧布满绿植的大烟囱,沿着同样布满绿植的墙壁过来,看到重逢之岛的店招之后,再沿着墙壁绕个弯,就可以看到精美的小院和店门了。
他们说,这份转弯的小惊喜,是送给那些充满好奇、愿意结交朋友的人们的。
重逢之岛的位置,是原先酒厂的锅炉房的所在。对于整个酒厂的建筑群来说,这个锅炉房不是最大的,位置也是相对偏里的,但是它却是整个酒厂的动力中心,对整个酒厂的作用无处不在。
张迪生说,重逢之岛虽小,却自有它的力量。
这里有个坑
装修重逢之岛,张迪生和肖尧花了八个月的时间。
首先是跟工人磨。一批工人被他们磨跑了,只能再找一批。找不到的时候,只能自己做。
比如说桌子,他们找了不同的材质的木板,要求工人把它们拼起来。但是拼出来的效果他们都不满意,只能自己都拆了,重新来拼。
这些木板当中,有些是被海水浸泡过的船木,有些上面则有虫咬过的虫洞,这些时间的印迹,都是他们倍感珍惜的。于是他们根据每一块木材的特质、纹路、细细地进行搭配。而只有一个同样细心的,才能看出制作者在里面花的心思。
还有椅子。他们说,椅子是和人的身体贴得最近、接触得最多的一样东西。一把被人使用过椅子,它的凹陷、扶手、靠背,都会记录下主人和它在一起的时光。于是,他们发起了一个“收集旧椅子”的活动,并亲自对每一把远方而来的都进行修复和加固。
此外,在装修的过程中,还会发生很多意外。比如老房子的漏水问题。整个雨季,他们几乎都在解决这个问题。一下雨,看到哪里有出水点,就赶紧往墙里打泡沫胶,然后继续等下一场雨以及出水点的出现。
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张迪生和肖尧也会感叹:装修真是一个坑。
幸好,在以往拍摄影片的过程中,他们多次经历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事,也获得了如何把一个坑变成一个美景的能力。
重逢之岛里,真的有个坑。就在吧台的边上。
这个坑大概有一米见方,一米多深,这里原先是锅炉房倾倒煤渣的地方,是历史的一部分,也是工人挥动铁锹的影像的记录者。在一个设计师朋友的建议下,他们在坑的上方用铜管做了一个防护栏,并在坑里放置了一些有意义的物件,希望它能成为人们记忆的一个存放点。
酒馆试营业的那天晚上,来的客人当中有几个喝的有点多,干脆就盘腿围坐在了坑的旁边。这几个原本不认识的人,对着这个坑一起说了很多,也笑了很多,仿佛多年的老友一般。
孤岛和巨鲸
重逢之岛的logo,是张迪生和肖尧自己设计的:一条巨大的鲸鱼漂浮在星空和云朵下, 背上驮着一座岛,岛上则是他们的小酒馆,酒馆旁边还有那管标志性的大烟囱。
张迪生说,德国作家兼诗人黑塞有一句话:“世界上所有的水都会重逢。”
然而南非作家库切却又悲哀地认为,“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人格,独立的生活和独立的审美。在茫茫宇宙之中,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洪流中,这些渴望互相接近的灵魂又如何才能重逢?
于是有了巨鲸。
张迪生说:在巨鲸看似不羁的外表下,是他永不停止的追求自由的内心和勇敢前行的勇气。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遇到自己的同类,那些对的人,总有相逢的时刻。
这条巨鲸,就是张迪生和肖尧自己。在重逢之岛,他们把自己的那些审美、那些童年回忆、那些走遍世界的足迹都放了进去。
他们会离开这个岛,去拍摄一些商业的宣传片,或者各自为了生活而努力。但是当他们回到这个岛上,他们依然会和彼此重逢,和自己的初心重逢。
他们也在等待和久别的你重逢。如果你来,他们就在岛上等你,如果你不来,总有一天,他们会驮着这个岛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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