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个人名认了一个字:杢 (音通杰)。这个生字来自一位日本人的名字:木下杢太郎。他曾在1916年至1920年间生活在中国。
1920年9月间,木下杢太郎和日本画家木村庄八从北平西直门上火车,车过青龙桥,车过下花园,车到张家口,由张家口再去大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山西大同的云冈。木下杢太郎在云冈石窟只停留了二十天左右。回到日本后,木下杢太郎写就了《大同石佛寺》一书。他是当时为数不多的云冈石窟研究者之一。
除了《大同石佛寺》之外,木下杢太郎还出版了《云冈日录》一书,记录了他在云冈石窟二十多天的见闻。“我于大正九年九月(1920年9月)与木村庄八君在这座寺里待了十几天,仔细地研究了那里的石刻佛像。每日里,我们写生、绘制写生图谱、复制拓本以及平面图,并把每天的工作状况都用文字记录了下来。之后,又在北京得到了山本照相馆所拍摄的三十幅云冈石佛寺的照片,每一幅图像的特色都十分鲜明。”这本书最耐看的部分就是那些图片了,当然,文字也丝毫不逊色。同理,我们还可以借助木下杢太郎的观感触摸到1920年时的云冈石窟。
他在书里写下了许多内心悸动的瞬间:
“在熹微的晨光中或薄暮的夕阳下从远处仰望,内心总是不由得被大佛那庄严又慈悲的容颜所深深打动”。
“佛眼半闭着,上下眼睑恰到好处地鼓起。然而,与之相对的那边的那座佛像,周目刻画得和这边的这座予人以双目徽合的印象完全相反,这边的佛像看起来仿佛略微瞻望着前方,而且双眼饱含着温和的笑意。佛像的双唇也是朝着上方呈现出接近直线线条的弧度,两侧嘴角处深旋的涡陷蕴含片难以形容的娇媚。”
“朝南飞翔的仙人如同昨天所写的那样,中亚风格的圆脸上洋溢着一抹微笑。手里好像拿着花什么的,弯曲着的右手腕上呈现出某种性感魅力。左臂弯成直角、左猩在发育良好的腰际,但从那里与胸腹之间形成的四角形的深深的空间望去,这一碱畅地高高升起的感觉直击着人的心灵。处女所特有的洁净韵左脚高高地岸过肩头。”
也许看得愈仔细的人,得到的体验会更多些!木下杢太郎还写道:“不是悲哀,亦非欢喜,只是泪流难止一般的、无边无底的宗教式虔诚的情感一齐涌上我们的心头,并且,被深深地包围在。永远。这种情境里。在一生的岁月里,能够看到这样的艺术作品,说它不是幸福,又是什么呢!”
云冈石窟佛造像的美该如何传神呢?木下杢太郎在《云冈日录》一书1938年再版序言中还对有些照片不满意。那些美仑美奂在照片上“显现出来的则不过似是一尊古拙的雕像而已”。木下杢太郎在二十四年后也就是1944年再次回到中国,并再访云冈。他于1945年病逝于东京。享年60岁。是不是可以说他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和同样的美相遇了两次。
但木下杢太郎还不是最早拜访云冈石窟的日本人,他是顺着另一位日本人伊东中太在1902年时《中国纪行》一书的指引来到云冈石窟佛像面前的。在他之后,云冈石窟的美继续吸引着更多的人。
《云冈日记》与《云冈日录》是两本不同的书。尽管在书名上有些似。
《云冈日记》的作者是长广敏雄,他是在1938年来到云冈石窟的。这部书的副标题是-----战争时期的佛教石窟调查。这个年份和这个标题中的滋味好似杜甫诗一般。长广敏雄在云冈石窟呆的时间要远远多于木下杢太郎。在他的笔下,云冈石窟佛造像得以更全面地被记录下来。
1939年9月中秋节的晚上,长广敏雄在日记中记载了这样一段------下了台阶,向西走去,踏着月影,没入苍茫的月光,走在石窟前,向第20窟的露天大佛走去。他不由得跪在佛前,自然而然低下头。月光尚未把大佛全身照住,脸部有一半的月光,在月光下,说不出的崇高、庄严。
长广敏雄在1941年10月离开云冈石窟。但他可能没有想到的是,他再访云冈石窟需要时隔43年之后。长广敏雄初次遇到云冈石窟的美时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再来时已垂垂老矣!
在长广敏雄的日记中,他说道:“那么,第一年在云冈石窟遇到了什么样的挑战呢?”因为他们的调查方针是“要求彻底地将石窟细部拍照下来,这样的摄影,照明就成了问题”。年轻人总能想到办法来解决。当时的云冈没有任何电源,旧式摄影闪光照明在巨大的石窟内是毫无用处的。“幸好最后总结出用镜子来反射太阳光线,给窟内照明的方式”。由于把阳光反射进洞窟的镜子要大,所以调查队向大同的理发店购买理发用镜子来用。
第一年在云冈石窟遇到的问题还不止这个,“由两个助手负责操纵大大小小的镜子,当羽馆易(摄影师)从取景器看着被照明的第6窟的巨佛、菩萨的姿态时,突然大吃一惊,原来佛、菩萨被千年来积存的尘土包裹着,尘土有五六厘米厚”。如果不清理干净这些厚重的尘土,摄影师只能拍到被尘土封存着的佛像。到了第二年,长广敏雄他们在拍摄之前,先进行清扫。“扫下的灰尘像烟雾一样在窟内漂浮,平息下来还需要大约一周的时间”。
长广敏雄参与的这次调查,他认为“云冈调查的最大功绩是五千张以上的感光玻璃板摄影的成果”。其调查成果汇集在1956年出版的《云冈石窟:西历五世纪的中国北部佛教窟院的考古学调查报告:东方文化研究所调查昭和十三年—昭和二十年》中,这部《云冈石窟》全16卷32册。长广敏雄在日记中曾感慨道:“云冈,这里有打败人类的东西。”
长广敏雄在云冈石窟中渡过的岁月正是中国烽火连天的时刻。云冈,在长广敏雄的笔下是一个“荒凉寂寞贫寒的穷村庄”。不过它还是一千五百年前叱咤风云的北魏拓跋氏努力经营的“平城”。公元460年,北魏正值鼎盛,在平城(今大同)西郊的沙岩层崖壁上,工匠们开始雕凿,前后历时七十年。正是这来自千年之前叮叮当当地斧凿之声,让我们有了今天还可以对视的美。
有很多书我们未必能一一读到。例如前文所述的煌煌16卷32册的《云冈石窟》一书。我们可能读到的是类似《云冈日录》与《云冈日记》这样的个人化记录,而且还需要机缘巧合遇到才行。否则很多的美是悄无声息地与我们擦身而过。我们也未必能游历许多地方,许多山河地名我们一生中可能最多听到或看到一次而已。那些美静悄悄地发生着,流逝着。若是能遇到、能知道,也是好事一件。
如闻彩虹美,遇上方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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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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