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云淡风清
一 枫树下
民国十五年, 文昌阁的枫树下,青砖碧瓦,石板路面,古院落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绿水绕青山,稻田平整,荷叶连连。
枫树下可以乘凉聊天,人们没事了就会在这里聚集,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
有一户姓曹的人家,靠着祖上留下的几十亩水田旱地,出租收租过日子,一家人平淡俭朴地生活着,人丁却不兴旺,只生一个女儿云桃。
民国二十一年,云桃五岁多了,父母一直没有给她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亲戚也少有往来。
有一天,村子里的佃户陈阿满带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来,说:“主家,这个是我的远房亲戚,孤儿了,也聪明会做事,您收留他吧?”
“叫什么名?”
“喊陈笛树呢!”
“那就留下做点事吧!”
曹家人虽然比别人稍微富有,但还是心地善良厚道的,曹家老妇信佛,“阿弥陀佛!”是口头禅,天天念上几十百多遍。
云桃从门口探出半个头来,打量着新来的男孩,发现陈笛树也看到了她,虽然穿得满身是补丁,倒也还干净,露出了友好天真的笑,这一笑,融化了笛树那颗孤儿的心,有了点归家的感觉,云桃甜甜地又缩回去,自己玩去了。
陈笛树努力做事,一日三餐不少他的,他喊云桃“妹妹”,云桃也好开心有了“哥哥”,但她不习惯这么喊,直接连名带姓喊“陈笛树”。
曹家见陈笛树长得聪敏诚实,勤劳会做事,几乎就是当养子一样看待了,久而久之,一家人上上下下都有了家人一样的感情。
或许将来也可以做上门女婿,继承家业,虽没有更名改姓,也直接在曹家生活了,可以称呼的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四位长辈,还有“云桃妹妹”。
笛树腼腆,长得俊秀儒雅!云桃调皮,生得娇媚得体!笛树很快就承担了家里的大部分体力活,云桃也喜欢上了这个“哥哥”,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带着和哥哥一起吃一起玩。
无论贫富,自己的孩子总归是自己的,别人的孩子总归是别人的,曹家也是这样,对待云桃当然不可能和对待陈笛树一样,陈笛树来到曹家生活,名义上成了养子,实际上是多了一个劳动力,做这做那,好吃的好穿的都是尽量满足云桃,笛树得到的关爱很多时候直接来自云桃,云桃把自己吃的鸡肉,两个鸡腿分给笛树吃一个,过年杀了猪,把炖猪脚盛一大碗,小心翼翼地端一碗给笛树,煮了猪肚粥也装上一碗送到下房里给笛树吃,做了小点心“九层糕”也麻溜地送一块去……
有次不小心把猪脚炖海带洒了一地,被母亲打了一顿,再罚跪到天黑,那个年代,吃的东西还是很精贵的,浪费粮食是要“被雷公打的”,很多地主也是靠勤俭节约会打算才稍有结余,曹家也是这样,只是这个女儿云桃,从小被看得重,不太懂得节约。
古话也常说:“富不过六代,穷不过九代”。
枫树下流传着一句老话说得好:“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这些都是老百姓过日子得出的经验。
笛树和云桃可以算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了,云桃起蒙读书进的是私塾,笛树也被允许陪着妹妹一起读书,曹家人就这样默认了他们的亲密友好,笛树读书也认真努力,干活也勤劳,能吃苦,上山砍柴,在院子里劈柴,收拾院子,喂猪寻猪菜,样样能干。
云桃任性可爱,爱漂亮,笛树愿意依着她,云桃俨然是被宠着的小公主,行事麻利泼辣,还有一股视金钱如粪土的豪爽劲,曹家的长辈并没有读什么书,什么活都会自己做,和枫树下大多数普通农家一样,仅有的排场就是过年过节家里堂屋里八仙方桌上可以备齐“肉鱼蛋豆腐”。
云桃笛树过年时节都可以添置新衣服,家里也算小有积蓄。云桃甚至可以穿金戴银,还可以在三都繁华闹市和木根桥街道的裁缝铺里定做几身显眼的绸缎衣裙。
云桃出落得天生丽质,穿啥都好看,还自有一份端庄优雅,用枫树下乡下人开玩笑的话说是“人见人爱,叫花子见了也想丢骚袋”。
笛树读书最用功,对于他来说,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美丽大方的云桃读了点书开了点智,在书本上认识了一点外面的世界,资兴有好几个信息很灵通的古老集市离枫树下比较近的,比如有:三都、木根桥。
云桃和笛树常结伴出去玩儿,那时候的世道并不太平,稍微有些理想的青年就会想出去当兵,最直白的目标就是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资兴读黄埔军校的人也很多。
笛树也有了想法去报考黄埔军校,在笛树二十岁云桃十五岁那年,云桃偷偷地把家里的积蓄两百块银元用布包好拿给笛树,让他连夜跟着当地读黄埔军校的人离开了家,去广州报考黄埔军校去了。
笛树考上了黄埔军校,云桃十六岁担起了家里家外的管家重担,也是笛树读书的经济后盾。
秋收之后坐着轿子去佃户家收租,也就是收粮食,一届女流,抛头露面,还学会了喝酒应酬。
只要三都街上木根桥街上有戏班子来唱戏,她就会坐着轿子去看大戏,那通身的风流气派很显眼,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于是很多人就会打听这个漂亮女孩是谁家的?
人群中有一个俊气的十五六岁男孩的眼神瞬间被吸引,比云桃小点儿,是木根桥街上的一个木工学徒:有灵气,会雕花的小木匠,名字叫苏宝。
每次只要听说云桃坐着轿子到街上来了,就会丢下手里的木匠活,跑出来观看!
看着了,这一天做事就特别有精神,没看着,就跟丢了魂一样打不起精神。
确认了这个人是云桃一生一世的朋友,云桃认了这个弟弟,苏宝叫云桃“姐姐”,这一认就是一辈子。
美丽的女人不只会招来艳羡的目光,还容易招来流言蜚语,诽谤的言语可以让那些没有被上天赐予种种优越感的人们得到心理的平衡,别人只看到云桃的美丽和纶鲜亮丽,并没有看到云桃心底的坚韧和善良。
她还坐轿子行程几百里南下广州去黄埔军校与笛树见面,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去过广州大口岸的人”,广州的裁缝能做出当时最时髦的金丝绒旗袍,刚刚好配得上云桃的出类拔萃和风流雅致!还有豪气干云的气派!
笛树从黄埔军校毕业了,回来和云桃结成了夫妻,想升官发财的地主阶级大概都跟着加入了国民党的部队,有一腔热血要报效祖国的青年都跟着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的队伍,这就是一念之差的阴差阳错,使每一个读黄埔军校的人有了各自不同的前途。
笛树在长沙的国民党军队里做了一名小小的军官。
抗日战争期间,云桃坐着轿子穿过重重关卡去长沙看笛树,路途中听说了日本人对待女人的可怕,她不敢漂漂亮亮的了,浑身凃上粪便锅底灰啦,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一脸黢黑,还能扮演出病恹恹的样子,把个日本鬼子吓得不敢靠近,才顺利地从长沙往返。
笛树有很久不能回来,托人从长沙带来一个金簪子送给云桃做念想,在云桃七十岁那年回忆起来,还满眼泛着幸福的光,说一句“也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我听着一头雾水,到底是一个女人的虚荣还是他个人的理想主宰了一个男人努力奋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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