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风吹过窗外的银杏树,又稀稀落落掉下来一些叶子。初冬来临,坐在窗边的小男孩向外面瞧了瞧,开始想象隆冬时节,那颗大树的主干全会包上绳子,像盘旋在上面冬眠的细蛇。
突然有人蹭了一下他的桌子,装满水和花石头的一次性水杯被碰倒了,水顺着桌腿流下,尽头还有一颗掉下来的淡红透明的雨花石,这是之前来福利院的志愿者小姐姐们专门送给他的。他小心翼翼地揣在手里,用哥哥给他捡来洗干净的一次性水杯装好,盛满水,那些黄黑纹的、蓝白纹的、绿的红的、透明的石头变成莹润光滑的水中墨彩,他常常盯着那看,仿佛水里盛着的是整个世界——他向往的精彩的外面的世界。
一旁比他大一些的哥哥起身帮他把石头捡起来,又转过身对要找他的女孩说:“你要小心点,把小晖的杯子都弄倒了。”
女孩眉眼清秀,却是兔唇,上唇微微裂开,她常常抿着嘴,恨不得把整张嘴都隐藏起来。福利院里除了眼前两个男孩几乎全是先天残疾,她还算情况好的,所以大家一起玩游戏的时候总是她来扮公主。
“小巍哥哥,今天你能来扮王子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后面几个玩旧玩具的残障孩子也把眼神投向那个大一些的男孩,有的歪着头垂着涎,有的站都站不起来,每次都只能扮配角。
“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呀?国小春。”福利院里的孩子男的都姓党,女的都姓国,名字也是随意起的。唇裂的叫小春,从山里捡来的叫小巍,捡来的那天太阳大就叫小晖。
那个叫“小巍”的大男孩还没发话,旁边叫“小晖”的孩子刚放好自己的石头就顶回去了。怎么回回都要找小巍哥哥?
“因为小巍哥哥很好看,像王子一样好看。”
大男孩咧开嘴笑了,谦虚道:“我们小晖也很好看啊,你们找他吧,我实在是不太想玩了,等会就看电视了。”
“我才不要做王子,那都是假的。”小男孩扬头噘嘴,对这种幼稚的扮演游戏有种超乎年龄的蔑视。
女孩也不高兴了:“我才不要你当我的王子,王子是最厉害的!”
“我们国家没有王子。”小男孩傲慢地科普起来,“王子那都是外国人。”
“是呀,最厉害的是领导,首先你要是个大学生,像上次来这里看我们的哥哥姐姐那样,以后就可以当大官了。”大孩子也掺和进来。
“还有比大学生更厉害的,叫博士。”也不知道小男孩从哪里知道的,不过他一直就是这里最聪明的孩子。
“博士?”大孩子问,“小晖你这么聪明,以后要当博士吗?还有比博士更厉害的吗?”
“有呀。”周围的孩子们都围过来听,大哥哥的关注也让他兴致陡增,小男孩洋洋得意,“是他们的老师,是教授。”
对这些身处闭塞郊区的残疾孩子们而言,这两个字简直闪着圣光,哪怕他们也是半懂不懂。
大男孩摸摸小孩子柔软发黄的头发,笑眯眯地对他“寄予厚望”:“小晖这么聪明,那以后就当厉害的教授,最厉害的那种。”
“嗯,听哥哥的!”小孩开心地往一旁哥哥身边凑了凑,心里头暗自欢喜。
“马丁马丁,每当早晨你醒来。
马丁马丁,你的故事好奇怪。
变成了龙呀真可爱,真可爱;
变成个原始人不太帅,不太帅
......”
教室前面摆放的小电视机闪着雪点,响起了声音,又到看动画片的时间了。
罗浮生是在一阵头疼中醒过来的,梦里断断续续地看见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坐在自己旁边,孩子们稚嫩的惊呼和笑声遥远而模糊,他好像听到什么“王子”,“大学生”这类的词,又感受到自己似乎在勉励身旁的小男孩,说让他以后当大学老师。
也许又是关于过去的回忆。他像是循着一条被野草掩埋的小路,枝丫和荆棘挡住了他的脚步,远方的光又透过那些枝木交错的缝隙碎片一样闪回,似幻觉一般的蜃景,又像触手可及的真实。
那么,小巍是谁?小晖又是谁?
不过,对上樊伟眼神的那一刻,他觉着还不如头疼着做梦。樊伟本身是个比较不露声色的人,罗浮生发现最常暴露他的情绪的是他那双眼睛,激动的时候很容易泛红。但又有不同的红法,受了委屈而隐忍克制时,那泛点红的水光像红酒,引人陶醉又舍不得碰,有点沈巍的气质在里头;惊惧疯狂时,清澈的眼白涌现无数的血丝,像血腥的蝙蝠在夜晚集体张翅飞出,绝望将人吞没,那是蒙少晖的眼;而此时,很明显,他应该就只是给气红了眼。
樊伟愤怒地瞥了一眼床头放着的眼镜,指了指两人下身拉开链子的裤子,和床上的白斑质问罗浮生:“怎么回事?你跟沈巍睡了吗?!”
“我......”罗浮生发现自己声音是哑的,清了清嗓子,“我没有,真没发生你想的那事,我发誓。”
虽然很显然这些欲念的痕迹让他的话听起来没有那么纯粹凿实。
“这是个意外,我昨晚情绪不太好,但是及时止住了,真的,就互相帮助了一下。”罗浮生突然觉得照实了说他好像也有点问题。
樊伟看着对方,极力希望对方嘴里翻出来的语言能让他满意,但等听到“互相帮助”这四个字时就怒了,一气之下他翻身压到罗浮生身上,一手伸到下面玩弄对方的玩意。
“是这样吗?这叫意外?”他以极具压迫性的姿态居高临下地问罗浮生。
如此具有羞辱性的动作和质问也激怒了罗浮生,他使劲一把推开樊伟,又压到他身上,两手撑在旁边,两人调换了位置。罗浮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樊伟,我罗浮生是有感情的人,但也是个负责任的人。昨晚我的确有一时动了感情,但我们发乎情止乎礼,真的没有做下去。因为这个身体不是沈巍的,我也不会强迫你。”
他说得很激动,话像泼出来似的,脑子里突然回闪过与这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见证他的失恋与难过、自杀与绝望、随性与张扬,这人如他自己所说,恨不得把所有的怪物藏起来,时刻紧绷却又弄巧成拙,背负着这些秘密的人是如何长大成人而拼命不让周围人察觉的?其中的辛酸苦楚,罗浮生很难想象。所以出于一种惜弱的男儿本能,他怜他,护他甚至超出了职责要求。但他也很难分辨清楚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感情,见到沈巍,见到胡杨,见到那个欲泣未泣的樊伟,也曾有过怦然心动。
“对不起。”罗浮生准备起身,“我情绪有点激动......”
话未说完,一下子感受到樊伟抬手搂在他脖子上,把人勾了下去,堵住了他的嘴唇:“你没有强迫我,罗浮生,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罗浮生瞪大眼睛,樊伟的脸与他的贴在一起,他听到樊伟在耳边说:“所以,别和沈巍睡,也别跟另外几个人,你等我好,行吗?我会努力好的。”
“樊伟......”
唇齿纠缠过后,罗浮生轻点着樊伟的脖颈,触感温凉丝滑,他用唇温一点一点地加热,樊伟的喘息声像催情剂灌入耳中,他的手探进对方的衬衫,揉捏凉滑的肌肤,然后慢慢向下......突然感觉到樊伟浑身紧绷,打了个颤,用手按住了罗浮生的胳膊,拼命忍住欲望,摇头制止了他。
罗浮生立马停下来,用手擦了擦对方额头的冷汗:“抱歉。没事吧?”
他从樊伟身上起来,两手抹了把脸,清醒过来,假装无事发生过。
“我去洗澡。”
在门边时樊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刚刚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罗浮生回头看他,樊伟也抬起头对视。
“我只是很怕别人碰我,小时候就是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得坦诚恳切,努力表现真心,眼角也不再紧绷上翘显得凌厉,卸下盔甲后只是自然微微小垂的眼尾,无辜可怜。
樊伟不明说,只肖一个眼神就将心里话传达给对方——哪怕我现在不能同你亲密,但我的确喜欢你,也需要你。
是啊,哪怕他不愿意被人碰,也让自己搂在怀里亲吻了许久。
罗浮生走到床边坐下,轻轻环住对方而尽量不触碰,摸摸樊伟的头安抚他。
“我等你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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