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个非常讲孝道的民族,尤其是在我家乡的农村中更是如此。
譬如说,在我家乡如果哪家的父母辞世了,有孝子、孝女不会哭——即只会默默流泪,却不懂在惊天动地的干嚎中用哭腔唱着父母的养育恩情(主要是嚎声要高、内容要详,流不流泪倒是不重要)——那么,这是要颇受到村里的公爷伯叔、姑婆嫂婶指责、批评为不孝的。
迷信使爱远离,却自我标榜孝道又譬如说,如果父母辞世后不竖起几道幡,请道士吹打演唱个几天几夜,也是不孝的。甚至是如果孝子(女)因为不懂迷信程序规矩,在道士的打醮做斋时没能遵守好一些细节——如孝子(女)在守孝期行坐不能直腰要一直驼着,不能抬头要一直低着,不能……一系列的形式遵守的不够好,都是不孝的。
至于孝子(女)是否真的发自内心的悲伤,或者因为太多烦琐的民俗迷信规矩和禁忌将孝子(女)折磨与恐吓得连悲伤都忘记了,人们反而并不关心,更不关注。
父母住院若显垂危之状,是断断不能留于医院抢救的,是要冒雨漏夜都要送回村中老宅才能死的。至于若留于医院能否抢救得过来反而是不关紧要的,总之是老人若不能在老宅死,将来对于子孙后代是非常不利的。
父母无论是老是病,若濒临垂危景况,是断断不能留之安睡温暖的床榻的,是要立即转移到冰冷的地板上的草席上的,否则老人若于床榻之上辞世,将来对于子孙后代是非常不利的。也所以,为了防止生病的老人突然死于床榻,为了子孙后代计,老人一病危就只能是在阴森的老宅的冰冷地上的草席上痛苦、孤独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孝子(女)要惊天动地的干嚎,但是不能让眼泪滴在逝者的身衫上,即使是抹了自己眼泪后的手也是不能再接触逝者的身衫了,否则也是将来对于子孙后代是非常不利的。
这些繁杂冗复的迷信,将子女、儿孙恐吓得在父母弥留之际都畏惧地不敢近前。不仅仅是让濒危的父母失去了在医院抢救的机会,尤其严重的是让父母在阴森老宅的冰冷地板上的草席中孤独面对死亡的恐惧和孤独。
人终有一死,但临终之前面对的是孤独、恐惧,还是在子女、儿孙的温情环绕之下坦然面对,这是有着天渊之别的心境体验。
基督宗教(包括公教与新教)是我家乡唯一不遵行凡此种种民俗迷信规矩和禁忌的异类——因为不相信这类毫无道理与意义的规矩和禁忌,因为对于父母子女及教内弟兄姊妹们的爱,基督徒是很注重对于老人、病者的临终关怀的,而且面对濒危的老人、病者的关怀因为没有那些无谓的禁忌,所以,基督宗教的老人、病者在面对死亡时总是比非基督徒多些坦然、少些恐惧。也所以,有接触过基督徒和非基督徒的葬礼的人,会发现基督徒的逝者面容多些坦然,而非基督徒的逝者的面容往往更多些恐怖与狰狞。
迷信使爱远离,却自我标榜孝道家乡的这些民俗迷信的禁忌和规矩,让子女、儿孙忍心抛弃父母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已经使父母与子女、爷爷奶奶与孙子孙女之间的爱淡化、远离,使逝者在尚未离开尘世就已经感受、饱尝了歧视与冷漠。
但是,家乡的公爷伯叔、姑婆嫂婶们却还是热衷于自我标榜为孝道,而唾责基督徒是不孝子孙——因为他们认为他们每年的清明、忌日都杀鸡烧猪、燃香烧纸祭拜祖先、父母,使祖先、父母们在阴间有吃有穿有钱花;而基督徒仅仅是以一束鲜花愐怀祖先、父母,既没三牲血食也没烧纸钱、纸衣纸裤祭品,实实在在是没有良心、没有孝道。仿佛忘记了他们祭拜先人的三牲血食最后都只是饱了他们自己的口腹,而他们烧的纸钱、纸衣纸裤祭品除了偶尔引发山林大火之外,都只是随风飘散在山野而已。
迷信使爱远离,却自我标榜孝道这就是我家乡的民俗迷信——使爱远离,却自我标榜孝道。
如此的矛盾,又如此的荒谬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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