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彻

作者: 叽里咕噜啊噜 | 来源:发表于2017-10-29 13:51 被阅读23次

    文/陆宇昊

    【写在前面】

    《长夜彻》将是一篇很长很长且文学性较强的文章。因而为使其免于在期末的劳碌中流产,将参照去年旅行日志的写法,一天一节,尽量不造成刷屏性质的打扰。

    文章固然不是为访客量所作的,但也不宜仅为自赏、成为玄奥的案头清供。我所热衷的文学艺术,不应是自珍自好,也不背负自立名望的职能,更不应是抽身自卫的剑戟。

    如果不幸或有幸看到,不妨翻翻。

    中国文化有一个分支,归结到整体特征上,姑且可以称之为夜文化。这个“夜”和千百年后“夜生活”的“夜”字,字形无异,字旨不仿。前者是清阔,是寂寥,是天月如水;后者是疲碌,是拥塞,是灯野迷茫——索尔·贝娄先生曾将夜色中的城市灯火比作“夜景中香槟的发光泡沫”,可谓形神具现。

    夜幕沉沉如海。它易于平复碎石激起的涟漪,却很难凝心渥力,去涡卷历史大嬗变的洪流,所以“夜”在意义上的转变是与夜自身无关的;但是真的回归历史的时空坐标,又很难有一个恰切的点将夜推进语义上的现代,所以夜又只好和自身的转变难脱干系——历史再短,也长过一夜。

    长夜长则长矣,偏又加上了到现代的语义转换,我要想探寻长夜的亘古不变之处,实属不易。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延续性毕竟存在,至少仅搬出先人的话为我立证,却也不难。那“碧云天只楚宫遥”的狂想,若无春之设陷、夜之勾引,又怎能撬开“又踏杨花过谢桥”的书生醉口?而“湘天风雨”下“深沉庭院”中的秦学士,倚清夜、听丽譙,何其自然地引发乡思旅苦,“衡阳犹有雁传书,彬阳和雁无”的哀极之语,他又怎忍心切下?而晁冲之的境遇更为凄惨,长夜怀故之时偏在息交绝游的政治风口浪尖。只不知那故梦穿山度岭,千水茫茫,纵使“月明好渡江湖”,又该如何抵达“安稳锦屏”之内,亲切而暖意的真情核心?那就豁达些吧,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一个闲人——可惜是清夜的怀想,天性豁达如东坡者,也难免太似梦中。

    酸甜百味,人体唯一离不开的,是咸。这或许是因为我们体内循环的血,还遥牵着千万年前那块生命初生的海域。若是如此,夜月拖拽着的潮汐也必然引发我们体内的暗涌,所谓退潮,也就是体液从沸烫归于岑寂。于是狂欢消解了,呼吸匀停了,心律平缓了——调节休眠,未尝不是长夜之效。然而一切又互为因果,既然安眠于斯,失眠也定然于斯。于是所谓长夜也就只是失眠之人聊以自慰的夸大,其实长夜不长,只是失眠之后,长夜才成为长夜。

    做个不太大胆的臆测,或许谁的小时候都畏惧过黑夜。明匪暗盗多出没在黑夜,虫虻蛇蚁多蛰伏在黑夜;诡谲阴险的狡计暗算了太多正义,这种暗算多在黑夜;辛辣歹毒的权谋鸩杀了太多和平,这种鸩杀也多在黑夜。退一步说,即便斩除旁支不论,单这城市夜里特有的明明昧昧的天光,便容易勾得联想;而若独锁一室,人寂灯熄,这种联想往往就不太容易愉快。个人在一个人睡觉之初是不太安稳的,半梦半醒之间四肢松弛、感官入定,你似乎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听到。那一下窗帘的响动,必定是楼上住家拉上的吧?那四声分明落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必定也出自同样的迟眠住家吧?况且不是又能如何,亲自下床确认断然是没有勇气的,而理智对方才听到的切实存在的异动又绝不松口。入眠之后感官归于平静,因而在入眠之前似乎是有必要让感官敏感一瞬、机警一瞬,制造一点小小的紧张。只是对于孩童而言,这类取得平衡的方式未免过于不近人情;而对于黑夜而言,平和之外毕竟还有多得是的狡黠。

    同在夜里,时间有着不一样的魔力。小学的我常在凌晨三点被呼唤一般茫然地醒来,彼时枕边没有手机手表,趿到玄关方可查看时间。若是枯坐,凌晨唯一清醒的自己必然成为长夜用全部精力和耐心困于垓心围猎的孤兽,而围猎者最大的残忍也恰恰不在扑击瞬间,而是扑击前永无尽头的对峙消耗。但若仅仅出于无意埋进英国人吉林卜的《勇敢的船长》,图文阅过早已夜尽天明。

    严格来说,这种对时间流转速度的错觉和黑夜本身并没有什么关联,毕竟只需一个注意力的分散点便很容易从子夜漫长的囚笼体验中解脱。麻烦的是黑夜之外还有黑夜,解脱之外还有囚笼,而刚健的生命力和后一种暗夜囚笼的关系又不是相互厮磨而是相互排斥阻绝。于是历代文人多在这样的夜里失眠、辗转、熬尽心力遣词造句,端己的少女从不说自己的失眠和怀人有关,竹岩的书生从不说自己的失眠和伤别有关,大晏的少妇从不说自己的失眠和春愁有关。“梦觉半床斜月”、“银屏昨夜微寒”、“写恨银灯五色笺”,他们在精丽到奢侈的语句中熬干了眼泪长叹自己的遭际只与黑夜有关,是何异于梅竹芬先生套上纸枷锁熬干了眼泪长叹自己的遭际只与梨园有关。

    这种看似极不情愿实则落落大方的坦诚之中往往带有某种更深的逃避倾向,而黑夜恰好是一袭布幕,抓来蔽体,即可混迹无形。但布幕也只是布幕而不是屏障或铠骨,一夜自欺之后的白昼足以让黑幕暴露成为最显眼的伪装。这也是同样的悲情故事千百年来夜夜上演的主因——黑夜与白昼的交替正如逃避与现实的循环,既然前者永无出路,那么后者就永无尽头。

    形容这样的境况,居然还有“梦碎”一词。从一个“梦”字抉图索引,似乎一切缘起都与黑夜有关。宇宙安慰落魄者的方式,真是戏谑得近乎残忍。

    卡尔维诺有一部相对不那么出名的小说叫《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曾有译者将其大胆译作“风雪夜归人”,殊不知“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乃是援引书中提及的小说第一句话,那么不考虑词义美音律美观感美的一切因素,单说作为小说的启句,“风雪夜归人”五个意向完满、结构融通的大字就显然已经是不合适的。但这却可以引发思考:“风雪夜归人”的翻译,是不是因为“冬夜”、“旅人”的字眼在关键字指向上构成了某种诱导?尽管这种诱导实在是一种误导,误导之中也很难说清:主持着艰深中文的翻译者,面对相对不那么艰深的意文,是如何毅然选用了一种文学性而非学术性的方式去触摸字旨,摸到了百年前沉埋于古老文脉之中的沉沉夜色、昏昏雪意。

    更深一层说,三两绝句千古传诵并不能证明中国文化的承传性,因而亦非罕事。真正令人纳罕的反而是这样的情境:无数不同的诗人,在大同小异的夜里,望着同样或郁烈或萧森的夜色,听着千百年来不会有丝毫变化的风声竹声波声鸟声,怀揣着同样或基本同样的幽思。至于绝句如何,那是幽思的非必然产物。既与黑夜无涉而纯属情感端点后艺术上的小工序,何必多提。

    这种文化里千百年的共识和认同固然是令人感动的,但是对于黑夜的意义变迁却很难旁供参考——千百年的文人,亿万年的黑夜,在时间上就不存在比较的可能。但是回到人类的祖源上看待问题,其实我们在最开始对世间的永恒之物或者宇宙的本源之物就有崇拜的倾向,于是便有了山图腾、兽图腾、火图腾。黑夜是一个疲惫到只凭惯性迁移度日的巨神,倘使一种承传至今的原始生态无非是要令人俯就膜拜,那既然畏惧者远远多于膜拜者、抗争者远远多于俯就者,黑夜就干脆将“神性”的标匾敲下一块,去强支“神秘性”的庭额。强支不了多久,“神秘性”的庭额也会斑驳脱落,但文人所默对感怀的毕竟是黑夜,不是一块标匾或庭额。对于一切图腾的原始崇拜多半是出于敬畏,对于黑夜,尤其如此。只是在时间的发展中慢慢消解了自叹不如、自叹不足、自叹不能的缺憾,诗人对于黑夜,于是反而容易产生更深的认同。既然这样,那种诗人与诗人跨越时间的心电感应也就明朗起来,而黑夜里的诗歌和幽思之所以能够以少得可怜的光阴定义黑夜的原因也清晰起来:在一种代代铭诵口口相传的文体成熟过程中,不太看得见时间的存在。

    既然如此,对于夜文化的未来似乎也没有必要悲观。就让黑夜继续成为那疲惫到只凭惯性迁移度日的巨神好了——一种只凭惯性迁移度日的古老生态既然没有生长,也就永不死亡。

    文章写到这里似乎容易引发误解:那令文人忧伤遁形而才情毕现,令人间运转遁形而变迁毕现的黑夜,与当代的黑夜实在太不相称了。

    对比其实确出有心,然而类似的比较倾向在文学中却不鲜见。较为明朗的也就是红楼梦的那个多事中秋:一个是凸碧山庄,一个是凹晶溪馆;一个讲笑话,一个联诗句;一个皓月当空仅供玩赏,一个水月溶溶宜启幽吟;最后,一个热闹之后萧森到了尴尬,一个清绝之余寒寂到了孤高。

    既然动用了这样的字眼,就很难避得开联句情节。在静寒中展现生命的跃迁早已不是中国艺术中鲜见的意外,若“寒塘渡鹤影”改为“暖塘渡鹤影”,丧失的就不仅是音律和谐,更有这种静中含动、似静实动的文外跃迁——若非实景,这样的珍句只能是天才的创想,于是“这鹤倒是助他的了”也助在此处,而上句真正难对也难对在此处。朱良志在评点陆治“松下寒泉落翠阴,坐来长日澹玄心”时表示“画家以静寒表示他和世界的距离”,那是因为当景物因静寒而似乎孤绝于人间之外时,一切景物实际还在人间,这就产生了双重的疏离。黛玉的“葬花魂”似乎是动作,但统合全句却分明是烟林寒树之外、深山萧寺之中、冰华冷月之下,那春花解落尘归尘的清绝幽静,这就也产生了类似的双重幽静。所不同之处或许在于,一对绝句可以是动蕴静、静制动、文法对文法,我们却不宜用文法上的合情去宽恕对仗上的欠缺——上句动静双生,下局一静贯之,黛玉宛如在用一根冰魄玉体的长鞭去拼击一柄无可挑剔的宝剑。但若非如此,怎可见个性之鲜明?若非如此,又何来文意之精巧?若也用一柄无可挑剔的宝剑策动一场轰轰烈烈势均力敌的迎击,兵刃相交必成绝响,但黛玉还是选择了深寒,选择了枯绝,选择了用月貌花妍的无情和美的短暂去推倒寒塘鹤影的完美。不如此对,黛玉便不成为黛玉——毕竟黛玉也不是无可挑剔的黛玉。

    这样的定律适用于黑夜同样有效。事实当然容易不遂人愿,事实是古典的夜与现代的夜在文化韵味上的确有高下之分。这种高下之分甚至格外明显,以至于现代夜和古典夜在公共认知的诗意、境界、特质、内涵方面几无可比性。然而不可比就是不可比,文人容易怅惘但更容易适应、宽容和原谅。生而为人如黛玉总有这样的特质,即在捍卫一个世界的同时接受另一个世界。余秋雨先生将这一特质解释为心理年龄成熟,但成熟常意味着妥协,而这种特质却恰恰埋伏着拒绝妥协的暗涌。简单来说,戴上手套和面具的行为与成熟其实无关,但摘下手套和面具去触摸自己脸上的疤痕,人类只会更加从容。

    就好比廖一梅的《柔软》:“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接受一个有缺憾的世界。”

    夜夜如此,也就走彻了一生。

    1985年美国欧·亨利文学奖颁给了司徒华·达比克的《暖冰》。青年人观察封住溺亡少女的冰块,“他清晰地看见她的秀发,不仅是金色的,简直是冬季里放在玻璃窗后面闪闪的烛光,散发着黄澄澄的金色。”他贴近那块冰,冰封的少女让他抵住了冰库的严寒。最后年轻人抬着冰库中的少女于破晓之时出走了。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但总觉得他们是在用一种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方式追求一种美好的爱情。

    其实在比照古今长夜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和时代无关,和人有关。人的关系太浅了。人的隔膜太多了。人的猜忌太浓了。人的体温太低了。

    应该来说,现代化并不一定是精神陷落的前提和诱因,但菲氏刻画的时代却分明告诫:社会发展节奏的滞缓和社会众生的极度繁华必然拖累人的精神高度,人心极其容易陷落,而陷落的人心引致对人际关系、物我关系、宇宙关系的执念,于是比明匪暗盗更难测的灵魂开始居无定所;而真正的黑夜只能客观包庇明匪暗盗却不能主观收容游走的精神,于是既然无法令灵魂归位,不如抹消黑夜,万古如昼。

    其实人在最初的长夜里还不是这样的复杂动物。夙兴夜寐,符合现代的一切科学哲学。那么既然从古至今的白昼都有白昼的工作,长夜也就陷入了长久的被动:劳作后要休息,体力由黑夜垫付;变故后要悲吟,庇护由黑夜支撑;等到劳作之后不再需要休息,变故之后不再需要悲吟,一整个现代灼人的光亮和无法填补的时间空缺,又是黑夜包覆和承担。

    古往今来的一切长夜里,人要填补时间空缺都有特定的方式,长夜里的专属,当然是睡眠。在现代,填补空缺的手段在数量和效果上都远甚古人,但其中不变的原理在于当人发现一种方式无法填补时间之外的另一些重要空缺时他就放弃,而放弃得多了就容易产生空虚。既然古人没有那么多的方式,他们的选择就只是选择而不构成一种放弃,所以他们的空虚也就只是空虚而不产生那么多的缺憾。因而即便个人对迟子建“对黑夜柔情”的判断依旧是在特定人生条件下对黑夜的一见钟情,也至少钦佩她所描写的非古典的黑夜美。也劝当代人不要再仿写黑夜了,当古人无可描述的时候,他们才描述了漫漫长夜本身。

    缺憾其实可以撇下不论。张晓风所记述的老一辈人在黄昏时仍会穿针引线地做活,那对长夜之前时间的把控能力,现代得近乎古典。真正的麻烦在于当生活的一段时间和自然同样的一段时间完全脱节无从对照之时,我们如何理直气壮地确认和肯定自己的存在?当夜七点的鸟儿飞赶回巢时,多少人抬起头对了眼钟表觉得今天的一切根本没有开始?夜夜如此也就轻轻松松走完了一生,一生一生的积累也就轻轻松松从现代走到了未来,但这样的未来和人类的成长又有什么关系?在岁月上再怎么积累也积累不过黑夜的长度,那面对长夜之时,现代人,我们不应该羞愧吗?

    这甚至也倒逼普通人之上文人未满的文化人,向不懂剑者比剑,向不懂诗者论诗。向无兴趣的未来倾尽心力,向不值得的人推销自己。

    除了年纪什么都无法增长,除了梦想什么都无权出卖。

    我从包厢出来的时候瞥了眼旁边的配餐间,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包厢里的筵席已经结束而酒席才刚要开始,大抵是无菜可上亦无盘可撤,且客人兴尽之前并不会离开的境况。不用受食客和厨房的两头敦促,不必回忆换骨碟的艺术和拼剩菜的机巧。两个服务员,两双手中的任何一双都曾安顿无数的喜宴寿宴婚宴迁宴。而此刻,一双手抱在胸前,一双手撑在身后的台沿。对望,闲话,消磨时间。

    若是按照雷诺阿《包厢》或是德加《舞台上的舞女》的构图风格去描摹这样的闲话图景,这一对服务员要不在暗角受人监视要不在絮聒对工作和未来的绝望心态,以此来维持一件基本合格的艺术品清丽与暗哑、明媚与阴沉的理论平衡。但这样的苦心经营和臆想创作对于服务员本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人类有了伟大的灵魂去从事伟大的事业,为什么不能用情谊的单纯、闲暇的可贵去宽待大部分平凡者平庸的罪状呢?

    在心底有一个远方、一首诗、一支描绘未来的笔,这与其说是理想不如说是人的天性。在吕效平教授《<人民公敌>事件》的剧本中,《人民公敌》的所有参演青年几乎都有这样的天性,也正因如此,刘小乐的背叛和那番“我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的发言才如此令人不齿——试图用出卖理想和出卖伙伴的罪状去冲抵沦为平庸的罪状,这恰恰暴露了其在自我认知上的无知,而无知不应该被申诉求告得如此理直气壮。世界上明修栈道之外本就有暗度陈仓,深壑浅滩之外本就有阴差阳错,面对平庸的悲剧性命运,你没有力量愤然而起,没有资本孤注一掷,没有理由据理力争,没有决心背水一战。于是追不上那一驾远方的脚在舞池失控,看不清那一篇诗歌的眼在灯下烧红,僵硬成敲击键盘的形状以至于再夹不起一支笔的手掐在电线杆上,对着一台街灯倾泻喉头辛辣的苦衷和苍凉。但这就可以否认生而为人的价值吗?天界令白娘子飞升为仙,法海令白娘子伏地为妖,但妖仙两界之间本还有一宽阔的带域。尽管她爱上的人木讷、愚钝、迟缓、一文不名,但这木讷、愚钝、迟缓、一文不名的凡人却值得她在水漫金山之时以命相搏。坦言之,历史的漫漫长夜与人类演化的漫漫长途本不可混为一谈。忠、良、诚、惠与奸、恶、伪、氓是演化的两个极点,但忠贞中夹一点奸猾,良善里沾一点小恶、坦诚中留一步伪怍的后路,惠敏中腾一转愚氓的空间,这种真实而惊人、复杂而融通的存在,才是人类。人类的特质决定了人类不是只有伟大一条出路。人类因伟大而伟大,也可以因平庸而伟大。

    酒席散去,便是初夏也已入夜。前几夜在阳台等待城市灯光黯淡、月轮隐现、夜幕降临的境况,每每忆起都近乎朝圣。也会想到这个平凡的人间遥望长夜的所有人类,也许夜月只是窗外常景或归家旅伴,也许夜月只能在屋外抽烟或下楼漫步时才有幸得见,也许夜月宜相思或宜下酒,也许在长夜里生活了许久的人类反而不太在意长夜的存在。那也无妨,作为本不完美的物种,我们本可以多一点耐心、闲心和处变不惊的姿态。

    漫漫长夜,千古照彻。

    后记:

    我会写《长夜彻》这篇长文纯粹是个偶然。在院会部长团竞选时我没有预先备稿,全世界寻找开篇由头的时候当然就会看向窗外。现实是对窗一看,玻璃上只有张望的自己和一张惨白的室内大静物。街灯下或夜月下的虫、草、楼、泉、门都被更为严厉的光封在了不变的夜色里。

    但是我没有想到那些。我所想到的是余秀华《夜色落下八秒钟》——“黄昏还未褪尽忧伤也没有全部打开/或者反过来”。一个横店村的农民可以把夜色中的忧伤咀嚼得如此细腻,可说是现代而近乎古典。等等,“作品立足现代而风格近乎古典”,这不正是林少华对片山恭一的评价吗?文人之事,大抵凑巧。更巧合的是对于什么是“现代”,林少华先生虽没有正面论断,却也含蓄表示“当被污染的爱情已经充斥我们周围的时候,我们难道还会兴致勃勃地观看文学这面镜子里折射的被污染的爱情么?”这又可以用师承俄罗斯戏剧传统的新锐导演张慧的思想来注解,戏剧的作用并不是单薄地揭示黑暗,而是关注美好——即便是美好被玷污的过程。还是回到我的部门“语言部”,既然印度人亚西斯•南地也曾表示“现代化的语言是一种诗意的语言”,那当然语言部也应该用一种诗意的方式而非理性的方式去接进问题对象的核心。部门愿景,就这么胡搅蛮缠搞出来了。

    但这却不能不让人思考长夜本身以及其负载的古今两极,而在对长夜的古今演替辨析中,又是文学性的解读比理论性的分析熨帖得多,也达观得多。这就不得不牵涉古文人和现代人陪我玩这个宏大而没什么意思的游戏,以至于他们在我的笔下颠来倒去到最后怨恚地盯着我:那你呢?说说你自己吧。

    我不敢公然以文人自居,所以在被历史和文学追打得落花流水之前匆匆忙忙指了一条出路。这种对平凡的认知并不是我刻意为自己套上的战铠,明眼人一看便知。但是彼时我确乎为自己的未来忧心彷徨,尽管理智告诉我我本应该放弃,但是长夜彻的世界依然风风光光地在我眼前铺陈。

    也许会有人说二十岁坚持三十岁也会放弃,三十岁坚持四十岁也会放弃。但是我才二十岁。我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

    所以那天下午收到我发的“谢谢你”的朋友,或许到这里会明白我的处境吧。至少陈情总是在长夜,那么请允许我借用长夜原始的遮盖功能。幕布也好掩护也罢,借我避一晚。

    (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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