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从与你相遇开始

        2011，晚冬。

　　华灯初上，灿若星辰。浓浓的月光撒满大街小巷，人潮车流中，一只孤单的影子踩着碎银似的白雪，缓缓而行。

　　叶绾的手心微微发热，淡淡的汗渍浸湿纯白的信封，天知道她打开时，是多么不容易。字里行间的浓情蜜意让她沉迷，她想要冲动，想要放纵自己，哪怕只有一次。可是，严谨的家教却使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勇气。这一刻，乔璟的温情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惊惶之下，她撕碎了指尖的信纸，像结束一场旧感情一样决然。

　　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他，他那样优秀，无论相貌还是成绩，他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这个高冷到有些傲气的贵公子，肯为她颔首，也是一种幸运吧。

　　有人说，世界上能配得上乔璟的，恐怕只有叶绾了。

　　这是天意吗？

　　叶绾伸出手，去接那些飘舞的雪花，看它们轻盈地打着转，然后在她手掌的温度里渐渐融化。她的心，也变得格外安宁。透过热腾腾的白汽，可以看到街旁卖馄饨的阿姨招呼来往的客人，那副在沧桑中慢慢老去的面孔，触碰了她心底最深的感动。

　　水汽氤氲，她深深呼吸，做了一个决定。

　　那晚她睡得很不踏实，不停地做梦，走马观花的情景，比醒着还累。

　　清晨的地平线极美，叶绾捧起一杯浓咖啡，望向窗外即将到来的黎明，看太阳缓缓升起，一点点地，将天空擦亮。走在小路上，日光格外温柔，像在安抚她那颗疲惫的心。

　　学校橱窗里展览着省报为叶绾拍摄的专题片，有她认真习字的模样，有她安静看书的模样，还有她翩翩起舞的模样……照片上一个个光鲜亮丽的自己，被同学们的夸赞声淹没，可有谁懂得她内心的枯燥无味？

　　她忽然厌倦了这样千篇一律的生活，想要逃离。

　　一侧头，就撞上乔璟的视线，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叶绾皱了皱眉，低下头，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后就快速走开了。

　　看完字条的他微微蹙眉，眸中全是茫然。意料之中的答案，可见她亲自写出来，他心里的失望还是那样重，那样难过。乔璟知道，他与她的关系，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有所改变。

　　后来的几天，两人都异常沉默。有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一转头，却又不见。偶尔，她也会撞见，然后飞速躲开。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刚开学的样子，她还是那个和气的班长，他还是那个骄傲的学霸，仿佛两条平行的人生线，从未有过交集。

　　这奇异的平静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被打破。校联举行钢琴比赛，叶绾在休息室里化妆。窗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跃动着金色的细影。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慌，眼皮跳动，手心微微出汗。又突然见乔璟闯进来，她的心陡地一颤，拿着唇彩的手悬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叶绾，乔璟也是一怔，斟酌着开口：“喏，浅柔在吗？”叶绾眼神一黯，语气淡然：“她在四号休息室。”

　　看到乔璟会为一个女生放下冷傲的姿态，她忽然有些心酸。

　　比赛非常顺利，对于自己是第一名的成绩，叶绾无动于衷。当她知道浅柔只得了铜奖时，嘴角却闪过一抹得意的嘲讽。

　　活动结束，叶绾去休息室卸妆，透过玻璃门看到乔璟与浅柔并肩而行的背影，有说有笑地消失在走廊拐角处，细枝末节间的浓浓情意尽收眼底。一瞬间，没有嫉妒，只有惊愕与失落。再高贵的奖杯，再深刻的嘲讽，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心里为什么那样慌乱了。

　　水雾弥漫她的双眼，喉咙里的灼热感一波一波地撞击着，她从未如此由衷地渴望成为一个“坏孩子”，敢将老师的叮嘱抛在脑后，敢大胆地接受他的表白，敢像浅柔一样毫无顾忌地走在他身边。

　　可她不是，所以她有些矫情地告诉自己：他们的世界，就算有再多的热闹和悲欢，也与你无关，你始终是被隔离在外的独行者。

　　夜幕降临，一切故事都已退场，小城在茫茫月色中安静下来，清冷的光辉洒了一地。街头的咖啡厅还闪着灯光，单曲循环着Anthem Lights的《Demons》。

　　一阵寒风吹过，叶绾抱紧自己，白色的蕾丝衣领在风里飘扬。街巷里空荡荡的，卖馄饨的阿姨也收摊回家过年了，只有孤独的路灯发出昏黄的暗光，将她瘦削的身影拉得单薄寂寥。

　　乔璟见此，鼻尖泛起酸涩，他快步走上前，将自己的大衣轻轻披在她肩上。

　　叶绾心中一惊，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欢喜。

　　“我一直在你身后。”乔璟好像猜到了她想问什么，说：“聊一聊吧。”

　　 叶绾看了看他，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难不成还要再拒绝我吗？如果这样，那该是第几次了？”他勾了勾嘴角，眼神直接又炽烈。

        “抱歉。”她垂下眼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孩，路灯微弱的光晕照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夜影下她微垂的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想你一定有原因，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呢？”他的声音低低的，犹如风在林梢的叹息。

        什么原因？告诉他是因为自己胆怯吗？还是说不想悖逆父母的意愿，想永远做一个乖乖女？

        “你有浅柔，现在说这些都没意思了。”叶绾对今天的事仍心存芥蒂，她避开他的目光，扭头看向远处。

        乔璟闻言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很是迷人。他转身挡住叶绾的路，霸道地牵过她的手。轻柔，却又无比坚决。

        “轰——”叶绾的脸上立即烧成一片，心扑通扑通狂跳。她整个人彻底呆住，瞪大眼睛，完全不知如何思考。乔璟的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语气温和：“浅柔的父亲和家父是世交，我知道她喜欢我，但我只拿她当妹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寂静的暗夜里，听他呢喃般的低语，忽然间，所有的忐忑与不安都消失了，叶绾的心在这一刻变得轻盈而柔软，原本波澜不惊的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了那种沉寂。

        “无所谓了。”叶绾紧咬着唇，不想跟他多做纠缠，“对不起。”她飞快地抽出手，跑进了黑暗深处。

        那个夜晚的记忆太过深刻。

        她曾问过自己，你在意的，究竟是乔璟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如此对待你的异性，所以产生了初心萌动的错觉呢？叶绾自己也说不清。

        这一切，太像一场幻影。

        再次见到浅柔，已经是几天后了。叶绾向她传达通知：“下周二在艺术厅举行主持人初赛，你的出场号是093，到时记得穿礼服。”

        浅柔没作声，她挑着眉，眼神凉薄，好似万里冰封。叶绾几乎认不出眼前的女生，印象中的她是那样文静亲切，而现在，陌生的疏离让叶绾感到厌恶。

        随她吧，自己无愧就好。

        午后的慵懒时光，叶绾走近街头那家爬满藤蔓的星巴克，选了常坐的靠窗的位置。店里的人很少，舒缓的轻音乐溢满了每个角落，淡黄色的灯光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无比柔和。

        广场上成群的白鸽，在悠闲地觅着食，有行人投来面包和玉米，叶绾通过清晰明澈的落地窗静静地看着街上来往的人们，享受这份难得的闲适。

        突然，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浅柔在msn上加她为好友，叶绾有些吃惊。

        她敏锐地发现，浅柔与乔璟，一样的网名，一样的头像。

        一股酸涩袭上心头。

        “别因为他影响我们的关系，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还有，那天的态度，真的很抱歉。”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明。叶绾恍惚意识到她也许早就知晓了一切。

        可她实在搞不懂浅柔对自己的态度，忽冷忽热，但她很愿意接受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甚至有几分傻傻的感动。

        那个霞光满天的下午，两人聊了很久，直到夕阳落幕。

        一字一句的对话，叶绾慢慢深入浅柔的内心，她很羡慕这个女孩，羡慕她晚上逃课去酒吧，第二天仍能考出令人咋舌的成绩，然后从容地告诉老师自己昨天复习到深夜。

        平淡却疯狂，这才是叶绾一直念念于心的生活。

        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永远也不能那样任性。

        她只能一直学啊学。

        寒假过后，叶绾拿到国外六所大学的offer，轰动了整个小城。而这时，她却犹豫了。

        她不舍这里的时光，贪恋乔璟给她的温存。

        最近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他待她很好。考试失败，精神颓废时，他逗她开心，给她安慰；天气忽变，大雨倾盆时，他为她撑伞，送她回家。他在一点点地靠近她，很多个时刻，她分明感到他的关怀，他的笑容，他的温暖，甚至是对她小小的宠爱。

        有时，叶绾也会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她是天真的，她渴望与他为伴，她渴望靠他来泅渡无数次的心灰意懒，可她也是聪慧的，她知道曲终人会散，她知道他不会陪她一生一世。

        刹那间的惶然后，叶绾清醒地知道了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于是，她做了最后的选择，决定离开。

        学校为她举办欢送会，叶绾上台致辞，从一开始的轻松微笑到最后的泪流满面，她的心情同颤抖的声线一样波澜起伏，晶莹的泪花在彩灯下闪闪发光。

        曾经飘荡在空气里的笑声，还恍惚在眼前，欢喜未散尽，离别就来得这样快。叶绾看着台下朝夕相处的人群，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眼泪就像滂沱的大雨，纷纷扬扬，落个不停。

        此刻的乔璟，正漫步街头，独饮寂寞。他很害怕，害怕见到她离开的样子，他单纯地以为，自己去得越晚，她就会离开得越晚。

        星星点点的微光，如梦似幻。他一下子就出了神，仿佛一眼望尽前川，想起了那个疲懒的晚自习，他因偷偷睡觉而被叶绾叫醒，当他讶异地抬头看向她时，微微暖风拂过，恰好吹开了她覆在眼上的碎发，他的视线正正地对上她的双眸。

        该怎样形容那双令人难忘的眸子呢？漆黑中透着碧色，深邃，静谧，像繁星璀璨的夏夜大海，又似阳光在一刹那的魔法。

        浮华的夜色中，万物迷醉，一个诗画般的少女，卷发蓬松，眉眼弯弯，跌进他的心。他开始捉弄她，悄悄地从后面扯她的长发；他还故意违纪，让她哭笑不得；他甚至会不经意地捏捏她的脸颊，然后挑逗地看着她暴跳如雷的样子。这样的他，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太多糟糕的回忆，又怎么有资格出席她的狂欢？

        所以，他踌躇着，犹豫不决。

        良久，乔璟终于现身，眉目间神情温煦，声音依旧低沉：“祝贺你提前解放，离开之前，给我个最后的拥抱可以吗？”叶绾心里泛起苦涩，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她将脸埋进他的怀抱，任肆意的泪水流淌。乔璟拍拍她颤抖的肩膀，在她耳畔轻语：“别哭了，还是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叶绾咬着牙，拼命点头。

        有些人，你早就知道若是分离就再无相见的可能，所以，没有太多告别的话语会更好。

        就当自己，做过一场梦罢。

        不知不觉中，时光的齿轮磨合了五年，深秋暮色下的小城依旧如故。叶绾从英国剑桥留学归来，此时的她，已拿到了双学位，进入外交部工作，光环满身。被母校邀请去做演讲，结束后，她婉拒了校方提供的晚宴，步行回家。

        回望学校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临走前夕，乔璟给她的留言：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熠熠闪光的女孩，你也不许忘我。

        怎么会忘记呢？你给了我那么多的好时光，就像清风与暖阳，弥足珍贵。

        有同学告诉她，乔璟去了波士顿大学，以后可能会定居美国。

        并不是每一个久别都会有重逢，终究是没有缘分吧，那些短暂的青葱岁月，那些被深深怀念的时光，只能在来世重来，不过，真的感谢，因为有你，那份记忆，美得像北极星，即便后来散场，也不会有人取代那个位置，那段时光。

        细水长流，岁月自有深意。

        再次踏上这古香古色的街道，看到卖馄饨的阿姨那熟悉又忙碌的身影，仿佛听到了五年前亲切的嘘寒声。幸好，这里的一切，都还在。人群纷杂，耳畔充斥着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叶绾的心却如水般平静。

        记得辛夷坞的《致青春》里的一句话：

        十七岁的喜欢或是暗恋，没有理智，不需要理由，有结果的话，它是爱情；没有结果的话也没关系，那是青春的样子。

        原来，青春从与你相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