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醒了

柳树醒了

毛妹哭了，躲在墙角默默地哭。

毛妹长得瘦瘦弱弱的，头发干枯、稀少，像家门前那棵无人问津的野栀子花，叶子被虫子蚕食光了。

毛妹是妈妈改嫁带过来的孩子，现在妈妈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弟弟，整天忙得四脚朝天，根本照顾不到她。

得不到家人关爱的孩子，要么独立强悍，要么楚楚可怜，毛妹是后者。

今天，下着毛毛细雨，毛妹竟然没有打伞，浑身湿漉漉地进教室了。

毛妹的同桌，那个白净得像女孩子一样的男孩，捂着鼻子，说毛妹身上有一股猪粪的酸臭味。

一群男同学、女同学都跑过来，耸耸鼻子，然后随声附和，靠近她的同学纷纷将桌子拖开，离她远远的。

毛妹哭了，躲在角落里悄悄地哭了。

老师来了，二十岁的杨老师，轻盈得如窗外柔曼柳枝，带来春天的活泼与生机。

杨老师请同学读课文《柳树醒了》，所有同学都举起了手，除了毛妹。

老师将目光落在毛妹身上，走到毛妹身边，轻轻的撩开贴在毛妹脸上的头发，蹲下身子，柔声说道：“毛妹，你来读，好吗？”

毛妹微微抬起头，她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热切地注视着她，满含关爱与鼓励。

毛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注视。妈妈常常是斜着眼睛看她，那眼神里有责备、有愧疚、有怜悯、有无奈……

可老师的眼里只有关爱、鼓励，饱满而坚定。

瞬间，有一股暖意从脚底升涌。

其实，毛妹喜欢读书，在家里无人理睬她时，两个弟弟毫无理由地嗷嗷大哭时，或是继父和妈妈吵吵闹闹甚至大大出手时，毛妹就悄悄地走到屋外，轻轻地读着课文：

春雷跟柳树说话了，

说着说着，

小柳树呀，醒了。

春雨给柳树洗澡了，

洗着洗着

小柳枝哟，软了……

毛妹读着课文，一下子感觉屋外的生灵都灵动起来，应和自己。

野栀子花冒出了绿芽点点，燕子在新筑的窝里叽叽喳喳，开在石头缝里的迎春花送来清香淡淡……

那是毛妹最惬意的时刻，是无法与别人分享的温柔时光。

杨老师热切地看着毛妹，毛妹觉得自己可以将那美好的感觉读出来。

毛妹忘却了早晨淋雨时的狼狈，忘却了被嫌弃时的孤独，忘却了同学鄙夷之下的无助。

毛妹轻轻地读了起来：

《柳树醒了》

春雷跟柳树说话了，

说着说着

小柳树呀，醒了。

春雨给柳树洗澡了，

洗着洗着

小柳枝哟，软了

……

毛妹读着，她觉得自己真的听见了春雷说话，春雷声音好大哟，不过一点也不吓人，像是学校门卫的江伯伯，江伯伯见到大学生小学生就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怎么来这么晚？快迟到了。”

“谁让你带小木棍进学校啦，赶快扔了。”

毛妹很喜欢江伯伯，有一次毛妹放学后留在教室里写作业，写完了，准备回家，江伯伯看见了，气汹汹地：“小姑娘，怎么才回去？你家大人不着急吗？你家在哪儿？”

听说毛妹家就在附近村子里，他才收敛凶相，将毛妹送到通往她家的巷子口，看到毛妹进家才返回去。

毛妹读着，仿佛看见了柳树的枯枝上爆出一片芽，像眼，一眨一眨地从梦中醒来；长长的柳枝轻拂毛妹的脖子，柔柔的痒痒的；雨丝飘在脸上，清清凉凉……

教室里安静极了，所有同学都在静静地听着：

柳树醒了

春雷跟柳树说话了，

说着说着

小柳树呀，醒了。

春雨给柳树洗澡了，

洗着洗着

小柳枝哟，软了……

“春雷跟柳树说话”，好神奇呀，“春雨正在给柳树洗澡”，好凉爽呀。

毛妹笑了。

那一刻，毛妹觉得，自己是婉转在巷子里的第一声柳哨，是盘桓在屋檐下的新燕，是灿烂在寂寥大地的第一抹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