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格外闷热,久不见光的绿色毛巾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很快就散发出刺鼻的嗖味。不经意间,酷夏已经来了。
空调不能用,因为电费已经欠了半个月。面对高温,人也只能忍耐。我望着木桌上的空酒瓶,脑袋一片空白。
消瘦的母橘猫贪婪地舔食着碗里的残羹剩饭,一条毛绒绒的尾巴若隐若无地搔着我的小腿,微微发痒。
速食面,香肠和罐头已经吃到吐。依然不敢出门。街上的鸣笛声都让我们脊背发冷,随时可能出现的敲门声仿佛魔鬼的低语。恐惧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饕餮,缓慢地吞噬一切。
这一带的老居民楼很多,大都戒备森严,衣着中性的短发女性和长相清秀的男性几乎成了巡查官的眼中钉。
被巡查官借着“检验性别”的名义脱光衣服羞辱不算什么。如果反抗或拒绝,都有可能被活活打死。
卧室里传来女人的咳嗽声,急促,痛苦。几乎要把喉咙咳破。我轻轻踢开那只母猫,光着脚在昏暗的屋里找药箱。
“别找了,我死不了”
嘶哑的嗓音在身后飘来,一双冰冷汗湿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我回头看着她,她冲我咧着嘴笑,眼圈却是红的。
我沉默地摸了摸她漂亮的脸,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从药瓶里倒出药递给她。她乖乖坐在沙发上吃了药,紧跟着伸手拉住我的裙角。
“傻子,只要把我交出去,你就能解脱了”她一本正经的说。
我没有理她,催她回卧室躺着。然后借着老楼昏暗的光线继续收拾屋子。她在卧室门口摇摇欲坠,腿细的叫人心疼。
电视早就不能看了,手机没有了电也就等于劣质的砖头,朋友圈里刷屏的微商广告都让我怀念。
人还活着,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两个月前,我在电脑前昏昏欲睡,打着哈欠寻找热门话题,鼠标不断滑动,试图从千篇一律中找出点不同。突然,网页新闻跳出一条“人类清洗计划”。
鹿子穿着短袖从浴室走出来,清爽的短发沾着水珠。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我。然后她凑过来吻我,一派温柔缱绻的画面。
作为年轻的SOHO,我和鹿子的生活早就与工作融为一体。日夜颠倒的赶稿,编辑,刷新闻,已经成了常态。
初夏阳光明媚,窗台上的百合开的轰轰烈烈。空气中香气荡漾,我和她暖洋洋地依偎在一起,这世界看似平静如水。
只是同一时间,所有α国公民的手机都收到一条匿名信息:
融合计划,现在开始。
我看着短信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点开刚刚划过去的那条新闻。
公告:人类融合计划
由于不婚率过高,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不婚,出生率逐年降低。不利于社会良性发展。现为适龄未婚青年提供相亲项目,发放结婚补贴及生育津贴。α国鼓励年轻一代感受婚姻生活,体验育儿感受。
α国愿接纳一切人类感情,现委派各地执行官为同性伴侣进行登记备案。“同性婚姻合法化”草案已开始全民化公投。
注:全国各地均设有执行大厦。
我看了鹿子一眼,她激动的眼眶微红。对于我们这样的同性情侣来说,这个计划简直不能再棒了。
去登记的大厦里人满为患,好像一场盛大的彩虹色线下聚会。执行官们在脸上画着色泽明艳的彩虹旗,笑盈盈地为同性情侣进行登记。
从身份证号到户口本信息,登记的内容详细而全面。当彩虹色的小本本拿到手里的一刻,我和鹿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这可是代表社会认同的证明啊!
这意味着我可以和鹿子在街上无所顾忌的接吻,光明正大的举行婚礼,接受父母的祝福,拥有一个和异性恋一样幸福的家庭,甚至可以拥有一个身份合法的孩子!
彩虹色的人们欢欣雀跃,举办各种party庆祝狂欢。婚庆公司的电话险些被打爆,骄傲月的游行空前盛大,人们走上街头,手挽着手,大声的唱着,笑着。
我和鹿子有两位关系很好的姬友,常在家中小聚。
那天中午,我们邀请她们来家里吃饭,不巧的是盐用完了。我和鹿子下楼买盐,结账时说了几句亲密的悄悄话,后面排队的男人忽然轻蔑的“呸”了一声:“两个女的搞对象还这么光明正大,真是恶心”。
如果是以前,我们或许会忍气吞声。可是如今社会已经认可了我们,我转过头怒视他:“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请你放尊重些!”
男人裂开嘴笑了:“尊重?谁愿意尊重你们老子不管,老子就是不尊重你们这些恶心的同性恋,浪费资源,怎么着吧?”
我气的要命,鹿子一把拉住我要挥出的拳头:“行了,现在虽然跟以前不一样,但是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不过这种挑衅的人渣真的够垃圾”
男人狠狠摔了一下购物车,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收银员小姐姐吓的脸色发白。我忍了又忍,被鹿子拉走了。
回家之后跟姬友说了这件事,她们都很愤怒。
素来温和的可可皱紧了眉:“不知道你们发没发现,虽然同性婚姻合法已经被国家承认,但是很多人还不认同的。”
可可的女朋友乔希点了点头:“其实…我作为一个记者,能够看到新闻不会播出的画面,我上次去罗霄镇采访,就看到反同性恋者会打着提高生育率维护国家稳定的旗号,对一些同性恋群体进行侵害,那种侵害真的…特别过分。而且,我的一位gay蜜被家长打断了腿,坐在轮椅上被逼着和女孩子结了婚…”
四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里浮动着相当诱人的饭菜香气,可惜大家已经没有了大快朵颐的心情。
鹿子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忽然开口说:“那么,被侵害的同性恋向谁寻求帮助呢?如果寻求帮助,会被帮助吗?”
可可想到了什么,她摇了摇头:“其实,前景根本没有那么乐观的。提高生育率是α国的最终目的。你们觉得这个彩虹色的结婚证,是通往天堂的桥梁,还是打开地狱的钥匙呢?”
无法言明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我的背后渗出一层薄汗。鹿子转身去厨房盛菜,可可跟着去帮忙。
乔希对我说:“小査,我和可可没登记,我知道你和鹿子登记了,我劝你一句,尽早变更住址,手机号,备好生活必需品,我总觉得这一切不会沿着我们的想法发展下去,你…好好想想”
我从没见过这么严肃的可可,她的话听上去像是危言耸听,可是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忽然觉得这盛大的美好融合背后,藏着数不尽的秘密。
变化是突然的,战争是突然的,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的。一直充满火药味的恐同者和压抑的同性恋群体终于爆发了那场名为“血色七月”的战争。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是一对年轻的男同性恋被恐同群体刺杀在商场柜台旁。
那是一对正在选钻戒的新婚夫夫,他们刚刚登记完,正满心欢喜地计划着未来,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准备。
就在他们为对方戴上戒指的一刻,他们被愤怒的恐同者用刀子刺穿了胸膛。鲜血染红了戒指的边缘,何其悲怆。
那对男孩子在同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师,艺术感极强,是非常优秀的人才。美好而年轻的生命就在恐同者手下终结,人们惋惜不已。
有多少同性恋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为这个社会创造着价值。除了取向不同,他们和异性恋没有任何不同,难道同性恋只是因为取向不同,就要被赶尽杀绝吗?
愤怒的彩虹色像色彩明艳的火焰,人们燃烧着年轻的生命,为他们奋斗和抗争的事留下鲜血和泪水。那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战争,α国很快就出军镇压战乱,其手段之残酷,场面之血腥,为后人所不齿。
被镇压的是彩虹色的人。α国将全国各地的旧社区改造成监狱,还命名为“正思社区”。而巡查官还在全国范围内搜捕登记过的同性恋情侣。并以“为α贡献一份力量”为由强迫正思社区的男性捐精,女性生子。
人们流离失所,饱受欺骗之苦。这种生理上的折磨对人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正思社区里充满悲伤和泪水。自杀似乎已经是一件平常事,死神握着镰刀站在楼下,静静地等待着那些不甘的灵魂。
野狗叼着一支断手跑过草地,淋漓的血珠染红碧绿的草尖。
电视上的新闻在播报:融合计划,宣告失败。
我和鹿子连续搬了七次家,整日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半夜急促的敲门声经常响起,那是巡查官在挨家挨户地审查身份。
每到此时,我们只能紧紧拥抱着对方,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颤抖着等待危险过去。
这座老居民楼已经住了大半个月。所剩不多的积蓄和需要掩藏的身份让我们寸步难行。鹿子病了,如今愈发严重,可是医院早已拒收我们这样的病患。我们也没用勇气暴露自己。
任何电子设备都不敢使用,因为网络实名制将暴露一切。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真的很痛苦。我看着奄奄一息的鹿子和空空如也的药箱,满心绝望。
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吗?或许这所谓的融合计划,是另一种清洗计划。
“你们给我滚,不然我让我老公撤了你们的职,你们觉得自己很威风是吗?”带着愠怒的熟悉女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那扇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楞住了。因为那声音分明是乔希的。鹿子拉住我的手,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去开门。她憔悴的病容如此苍白,我心疼的要命。
心一横,我拉开了门。
门外的人真的是乔希。她依然是一头干练短发,穿着黑色半袖,像个帅气的少年。我的心脏跳的极快,脑海里还回荡着她在门外说的话。
乔希走了进来,她朝我炸了眨眼,然后反手把门关上。鹿子撑着病躯走来,被我和乔希一把扶住,然后安置到沙发上。
乔希逮住那只瘦瘦的橘猫,放在膝盖上轻轻抚摸:“可算找到你们了,小査你先别用那种眼神看看我,我跟你们解释一下,我结婚了,形婚,跟一个老铁gay蜜”
鹿子张了张嘴,虚弱地咳嗽了几声。乔希歪了歪脑袋:“我那个老铁是α国的zf要员,一部分巡查官归他管。现在我要带你和鹿子回我家,治病,顺便,养精蓄锐。”
我狂喜不已,却暗暗怀疑,忍不住问她:“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乔希笑了笑:“巡查官确实有很多,可咱们的眼线也不少啊。”
不得不说,乔希真的很聪明。她们建立一个相当完备的地下组织。在α国的边境设立总部和社区,不声不响地进行秘密救援活动。
在送鹿子去医院的路上,我见到了乔希的假老公。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很有礼貌,白皙俊美的面孔略显阴柔。
他跟我们打了个招呼,笑容真诚:“你们是乔希的好朋友吧。这段时间辛苦了。乔希一直很担心你们。现在终于找到了。对了,我叫楚龙。下午到了总部医院,你们就能看见我男友了,他是个医生。”
越野车跑的飞快,尘土在车窗外飞扬。冲过碧绿植物的掩盖,一片壮丽无比的社区出现在我们眼前。高高的彩虹旗飘扬,在这里居住着的人,全是我们的同胞。
可可在山腰的小别墅接待了我们,她做了一桌子美味。一段时间不见,可可还是老样子。鹿子打针的时候,可可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我的心终于稳了下来,那是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乔希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插着许多小小的彩虹旗。她向我介绍,这些插了彩虹旗的地区是已经进行过营救的,而剩下的地方,彩虹们还在饱受折磨。
许多父母在正思社区门口抗议,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这样折磨。在正思社区自杀的人日益增多,一位老母亲抱着自己女儿的尸体老泪纵横,她悲愤不已:“你们说过,会接纳我们的孩子,你们现在又折磨她们,同性恋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你们言而无信在先啊!”
“对!我们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啊!他们和其他人没有区别啊,他们做错了什么?”
“我儿子是搞科研的,突然就被抓来这什么社区,现在重度抑郁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喜欢男生怎么了,他也没骗婚啊,没危害社会吧!”
“你们说自己是正常人,正常人会这么丧心病狂吗?如果你有女儿你会逼她给陌生人生孩子吗,凭什么说我们家女儿不正常?”
“我姐姐做错了什么,她一直想和女朋友建立一个小家,生一个自己的宝宝,而不是生这种被强迫的野种!”
情绪就像浓烈的传染源,许多父母都站住来高呼。α国却无法再派军镇压父母,谁不是父母的心头肉,那些士兵也是人,然而再铁石心肠的人,也看不下去这样的画面。
α国的号令无效了,士兵们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他们对“正义”的理解发生了一些变化。残忍就是残忍,没有人性就是没有人性,无论被害者是谁,血淋淋的伤口就摆在那里。
巡查官们罢工了。正思社区的大门被强行打开,染血的彩虹纷纷出逃,在一片混乱中,新的秩序在形成。那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彩虹旗飘扬在天空中,那是一场真正的融合,亲朋好友为两个男孩子的婚礼献上真正的祝福。大部分人也不再对手挽手的同性情侣投以歧视的目光。
“这条路无比艰辛,还会有人为此流汗,流血,甚至付出生命。但是我们依然在坚持着,走在前辈留下的道路上,永不止步”楚龙站在台上说,身边站着他的医生男友。两个人的手紧紧握着,婚戒闪闪发光。
台下的人们有直有弯,但没有人在意。这是真正的融为一体。不是道貌岸然的假象,不是不明真相的迎合,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与理解。
鹿子大病初愈,和我商量着下个月结婚的事宜。请柬准备了一大叠,这是从前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那片秘密社区如今已经被公开,不少区域被划为展馆,将彩虹们的生活毫无保留的展示。并命名为“same”
纯真的孩子盯着可可和乔希接吻的照片:“爸爸,为什么这两个姐姐在亲亲啊?”
年轻的父亲抱起孩子:“因为她们相爱啊”
“两个姐姐也可以吗?”孩子怔怔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呢?”孩子的母亲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这个世界上的爱呀,没有不同,小轩长大以后无论找男朋友还是女朋友,爸爸妈妈都支持你,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
“嗯!”
孩子点了点头,手背上的小彩虹在灯光的照耀下,愈发绚烂夺目。
End.
(图源网络,侵权即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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