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老同光诗人的作品是比较难读的,典故比较晦涩,又喜欢用一些抽象的闲事来说时事,读懂要查不少资料。
百科对我有一定的帮助,虽然不太够,但是通过百科的线索,我可以索引到更多的东西。
我们来挑战一下陈宝琛的感春四首。
其一
一春誰道是芳時,未及飛紅已暗悲。雨甚猶思吹笛驗,風來始悔樹幡遲。
蜂衙撩亂聲無准,鳥使逡巡事可知。輸却玉塵三萬斛,天公不語對枯棋。
感春四首作于 1895 年春,前一年,清日发生甲午战争,慈禧太后六十大寿。
第一首的诗意不难理解,但是这里暗用了几个典故。雨甚思吹笛,吹笛在古典中通常指感怀伤逝,如姜白石的《暗香》,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又晋向秀《思旧赋》序: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这两处的吹笛引发的是伤逝念旧的一种联想,但是,在这首诗中却不是这个意思,用作怀旧伤逝之意和后面就很难贯通起来。
“吹笛” 还有一个穆王吹笛的典故。传说周穆天子是个风流倜傥的君王,《穆天子传》记载他不仅喜欢养宠物,什么八骏,白毛狗,还和昆仑山上的西王母闹出绯闻,穆王还精通音律,传说他吹起笛子,雨为之而停。结合诗中的“雨甚犹思”可以断定,三四句用的是周穆王吹笛止雨的典故。
树幡。幡是一种大概伞状用于遮蔽的东西,雨甚摧花,故思穆王吹笛以止之,验这个字,应该作“凭证,凭据,证信”来解,穆王的吹笛神功毕竟是神话故事,不能当真,因而希望它是真实的;风来摧花,故思树幡以护之,但用一个“迟”字点出花被风雨摧折的结果,以至于求穆王没有作用,树朱幡已太迟。
这里的树幡还是有个典故,来自唐代谷神子的《博异志》的《崔玄微》
天宝中,处士崔玄微洛苑东有宅,……独处一院,家中无故辄不到。三更后,忽有一青衣人云:‘在苑中住,欲与一两女伴,过至上东门表里处,暂借此歇,可乎?’玄微许之。须臾,乃有十余人,青衣引入。有绿裳者前曰:‘某姓杨。’指一人曰‘李氏’,又一人曰‘陶氏’,又指一绯衣小女曰‘姓石名醋醋’。各有侍女辈。玄微相见毕,乃命坐于月下,问出行之由。对曰:‘欲到封十八姨,数日云欲来相看,不得,今夕众往看之。’坐未定,门外报封家姨来也,也皆惊喜出迎。杨氏云:‘主人甚贤,只此从容不恶,诸处皆未胜于此也。’玄微又出见,封氏言词冷冷,有林下风气。遂揖入坐,色皆殊绝,满座芳香,……至十八姨持盏,性轻佻,翻酒污醋醋衣裳。醋醋怒曰:‘诸人即奉求,余不奉求。’拂衣而起。十八姨曰:‘小女子弄酒!’皆起,至门外别,十八姨南去,诸子西入苑中而别。玄微亦不至异。明夜又来,云欲往十八姨处。醋醋怒曰:‘何用更去封妪舍! 有事只求处士,不知可乎?’醋醋又言曰:‘诸女伴皆住苑中,每岁多被恶风所挠,居止不安,常求十八姨相庇。昨醋醋不能低迴,应难取力。处士傥不阻见庇,亦有微报耳。’玄微曰:‘某有何力,得及诸女?’醋醋曰:‘但处士每岁岁日,与作一朱幡,上图日月五星之文,方苑东立之,则免难矣。今岁已过,但请至此月二十一日平旦,微有东风则立之,庶夫免于患也。’处士许之。乃齐声曰:‘不敢忘德!’拜谢而去,处士于月中随而送之。踰苑墙,乃入苑中,各失所在。依其言,至此日立幡。是日东风刮地,自洛南折树飞沙,而苑中繁花不动。玄微乃悟诸女曰姓杨、李、陶,及衣服颜色之异,皆众花之精也。绯衣名醋醋,即石榴也。封十八姨,乃风神也。”
大意是唐崔玄微家里有个院子,种满了各色鲜花。一天夜里,崔玄微花园里来了一群美女,有李、陶、杨姓诸姓美人,中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叫醋醋。交谈之下,知众美女要去封十八姨处看望她。不一会那位封十八姨果然来了,于是众女夜宴,不想觥筹之间封十八姨行止轻佻,打翻酒盏弄脏了醋醋的衣裳,两人遂产生矛盾,酒席不欢而散。第二天晚上,崔处士又见这几个美女出现,商量着还要到封十八姨处玩耍,醋醋因为昨夜的不愉快,表示反对,原来她们奉承封十八姨,不过是因为害怕恶风摧折,不得不求助她庇护,醋醋提议如今这事不如恳求崔处士帮忙,那就不必在封十八姨面前低三下四了。
崔处士答应了,醋醋让他每年的第一天做一张朱幡,画上日月星辰,立在园子的东边。今年的元旦已经过了,就在这个月二十一号立。果然等到那天,东风刮得大树断折,但园里的花都没有遭到催损,崔处士这才醒悟原来这几个美女就是这园子里的花精,封十三姨就是风神。
蜂衙撩乱:表面意思,蜂蝶扰花,嗡嗡声令人心烦意乱
鸟使逡巡:信鸟突然而至,一霎传至,已知有不祥的消息。
输却玉尘:玉尘一般指神话传说中仙家的食物,在诗词中常用以比作雪,花瓣,如, 张籍千枝花里玉尘飞,阿母宫中见亦稀, 玉尘指花瓣,元稹天色渐明回一望,玉尘回马渡蓝桥 , 用玉尘比作雪。
这里显然是指花瓣。 斛,斗,计量单位,一斛有多少,不纠结,反正三万斛就是很多,海量的意思,斛属入声屋韵。枯棋,绝境不可挽救之棋局。
联串起来,其意乃感伤一园鲜花终不免被风雨摧折,不可收拾的悲剧命运。
如果联系诗人身世,以及诗作背景,后三首的幽微之意,应当能确切这是一首寄托之作。
陈宝琛生平——摘自维基百科
陈宝琛, 生于1848年10月25日,卒1935年3月5日,字敬嘉,原字長庵,改字伯潛,號弢庵、陶庵。同治七年(1868年)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福建闽县螺洲人。溥儀帝師。
光緒元年(1875年)擢翰林侍讀,與學士張佩綸、通政使黃體芳、侍郎宝廷等人好論時政,為清流黨。光绪五年(1879年)沙俄侵占伊犁九城,力主收复。
光緒六年(1880年),充武英殿提調官。翌年,授翰林院侍講學士,纂修《穆宗本紀》。光緒八年(1882年)任江西學政,重修 白鹿洞書院。
光緒十年(1884年),上疏《請募勇參用西法教練》,主張“變化以盡利,任人以責實,籌餉以持久”,中法戰爭失利,受牽連,被降五級,回鄉閉門讀書,修葺先祖“賜書樓”,構築“滄趣樓”。
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任鳌峰书院山長。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任福建鐵路總辦,修漳厦铁路,并任福建高等學堂(即今福州第一中學)監督。
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創立全閩師範學堂(今福建师范大学)。
宣統元年(1909年)奉召入京,擔任禮學館總纂大臣。
宣統三年(1911年),陳寶琛在毓庆宫行走,任溥儀老師,賜紫禁城騎馬。继任汉军副都统、弼德院顾问大臣。
民國元年(1912年)2月12日,清帝遜位,后仍追隨溥儀。命修《德宗實錄》。
民國十年(1921年),修成《德宗本紀》,授太傅。
民國十二年(1923年),引薦鄭孝胥入宮。
1917年张勋复辟時,推舉為内阁议政大臣。
民國十四年(1925年),隨溥儀移居天津。
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滿洲國成立,寶琛專程赴長春探望溥儀,拒受滿洲國官职。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乙亥二月初一日(3月5日)卯時病逝於北平住处,春秋八十有八。喪聞,溥儀震悼,賜奠醊,賜祭一壇,特諡文忠,晉贈太師,賞給陀羅經被,賞銀九千元治喪葬。
陈衍《石遗室诗话》对此作的笺释:
沧趣有《感春》四律,作于乙未(1895)中日和议成时,其一云:…… 三、四略言冒昧主战,一败涂地,实毫无把握也;五言台谏及各衙门争和议,亦空言而已;六言初派张荫桓、邵友濂议和,日人不接待,改派李鸿章以全权大臣赴马关媾和,迟迟不行;七八则赔款二百兆,德宗与主战枢臣坐视此局全输耳。
平常春夏交替,万物更迭,没有如此痛彻之理,必是国事。联系当年时事,正好契合,诗人是有意为之。
寄托之作的特点:
一是如完全割断历史事实,全诗意思也可贯通,甚至可以有其他的联想;本诗紧紧围绕感春之花败于风雨摧折而作
二是通过其它的线索,如写作时间,诗意的勾连(本诗中的虚词连接)来暗示读者读者。
以诗言史,从七律的虚词看他的态度: 首句"谁道,未及,已”总领,“犹思”,“始悔”责备战松弛,“声无准”,“事可知”言尽对朝野失望和无奈,“输却”,无奈之更无奈。 这些虚词已显漏寄托之痕迹。
将此诗与马关议和联系,那么首句意思即总领全诗——这个春天不好过,未及飞红已暗悲。暗悲是国朝专制时代普遍的士人情绪,万事无论喜丧,不能恶意悲伤是也,故只能暗悲,既然是暗悲,后六句只能顺承题意托物言志。
雨甚而思吹笛应验,风来未及树朱幡,自然指北洋水师战备松弛,朝廷也没有做好准备,只能听从天意摆弄,最终不免一败涂地
峰衙撩乱,朝野纷纷之声,无准,徒劳而已,鸟使逡巡,陈衍云逡巡指李鸿章迟迟不行,已知事情的结局。我认为这一联应是指,一时朝野纷纷,谣言四起,李鸿章媾和结局一霎传来,满朝皆知。逡巡,这里应是顷刻之间的意思,如李商隐 世间荣落重逡巡,我独丘园坐四春。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 。李鸿章前一年十一月份即有议和之意,不太可能是逡巡不前,迟迟不行
输却玉尘三万斛,花为风雨所败,以致输却玉尘三万斛,暗示风雨和花是一场对局,花准备不足,柔弱无比,喻清政府,而风雨凌厉冷酷,喻日本,清战败后李鸿章在马关春帆楼签马关条约赔款白银两亿两,一盘枯棋,全局皆输,更是预示国家至此局面已不可收拾,离败亡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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