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猛然看到大门上贴着几张白纸,它们四张一组,角对角分别贴在扇门上。我知道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的爷爷走了。
推门进去,前屋大厅里摆放着一张用木板临时搭起的床,爷爷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躺在上面。这身衣服是我与他相处为数不多的几年里,见过他穿过最好的一套。
爷爷睡得很安详,不再呻吟,也不再叫我和他说话。我上前轻唤了一声爷爷,他没有回应。他额头上贴着一张画有红色符号的黄纸,盖住了他的眼,鼻子和嘴巴。我想如果揭开它,说不定爷爷就会睁开眼看我,和我说话,也会像以往那般朝我浅笑。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我猛地缩回了刚要碰到黄纸的手。
“乱动啥?去,找你妈穿孝服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三婆婆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手背,接着,她将其余的黄纸贴在木板床的四周。
我朝她做了个鬼脸,大叫:“鬼婆子!”便摸着被打疼的手急忙跑进院子。
本家叔伯都来齐,他们和爸爸围坐在院中边抽烟边说事,妈妈和几个婶婶在一旁正用剪刀将一大块白布剪成一条一条长短相近,宽度相似的布条,剪好的布条放在桌子上拢成一个小山。四岁的妹妹还没有桌子高,她踮起尖脚,伸长胳膊去扯从小山上垂下的缕缕线丝。
“男男放学了,来,婶婶给你戴上一条孝布。”五婶婶边说边将走向妹妹的我拉向她身边。
“我不戴这个,我要戴白布上有红十字的那种孝布。”我努力从她手中挣脱。
“那是孝孙戴的,你不能戴!就戴这个,听话。”
“不!我就不戴,死的是我亲爷爷。”
“男男,回屋说。”妈妈放下手里的剪刀,拉我回东厢房。
“你是孙女,不是孙子。”五婶婶的声音猛地从背后袭来,正下台阶的我脚下没踩稳,打一个趔趄。
说事的声音停了,剪刀的声音也停了,整个小院都安静了。我转过头,将所有的力量化为愤恨集聚在目光里,将它们朝向五婶婶。
“男男,走!男男!”妈妈叫我,我没走也没动,仍死死地盯着五婶婶,最后妈妈将我抱回东厢房。
“这孩子和她几个姑姑一样,长大了可不得了。”
“就你话多,嘴闭不上就回家去!”五伯伯大声呵斥道。
在五伯伯的眼神逼迫下,五婶婶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了还想说的话。
“妈~爷.......爷爷说我是胜男,以后一定比男娃娃强,我......我还是不能戴那种孝布吗?”方才,我把自己的力量用光了,再也无法控制住眼中的泪花,它们急切地,大颗大颗地朝外跑,好似所受的不甘和委屈比我的还大。
“可以戴,等我做好就给你戴上。”妈妈边安慰边温柔地帮我擦眼泪。
“真的?!那要快点。”
“我尽快。这几天你要照看好妹妹。”
“嗯,我会乖乖地等着,不惹事,也会看好妹妹。”
妈妈轻叹了一声,走出了东厢房。妈妈那句-可以戴-让我安心了,很快,我的情绪就平复了。我躺在床上幻想着自己戴上有红色十字孝布的情景,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