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拉小镇朵林街上,七十三岁的杜拉婆婆就是报春的使者。
她的小院子是整排住户当中最漂亮的,每年从银柳发芽开始,小院就热闹起来,即便是刚种下种子,土壤光秃秃的时节,杜拉婆婆也要在篱笆上挂几个插满银柳枝的花篮。
一到五月份,小花坛就色彩纷呈了。每当这时,她就笑眯眯地在院子里支上阳伞,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看看眼前小花坛的花苞,然后再望向对面不远处那一大片的金黄的蒲公英,嘴里嘟哝着:蒲公英籽儿千万别飘到我家来,除掉草坪里的蒲公英可真是麻烦的活儿呢。
我觉得把所有美好的词儿用在她身上都是合适的。优雅,善良,能干,体贴等等,还会烘焙一手好甜点。如果一定要说缺点的话,那就是驼背地有点早,不到七十岁的时候已经驼背了,我猜是因为她太喜欢园艺的原因,整天弯腰在她的小花坛里工作。
杜拉婆婆的小院是朵林联排物业的三号单元,而我住在六号,按照中国人的说法,我们是街坊。
前天,雪后初晴,我从二手店淘宝回来,路过杜拉婆婆家,碰见杜拉婆婆刚在篱笆上挂好了五个银柳花篮,正喜滋滋地欣赏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
“杜拉,下午好!您又在打扮院子呐!这些银柳真可爱!” 我由衷地夸赞。
“是呀,春天要来了,我也活动活动,现在冰雪化了,路不滑了,我就出去散了会儿步,折了几个银柳条,随便插插,院子里显得有生气一些。你这是去哪儿了呀?”
“我去二手店淘宝了,今天我淘到了两个首饰盒,您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材质的!”说话间,我掏出刚刚淘到的两个首饰盒递到杜拉的手里,她可是手工作品鉴赏行家。
这是两个结构一样的木质首饰盒,一大一小,都是矮圆柱盒身和穹顶形状的盒盖。杜拉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起来:
棕红色的木质首饰盒在阳光下散发着深沉朴拙的光。整个盒子的木质纹路凌乱无序却有独特的气质。
杜拉婆婆看得很仔细,目光移动地很慢,当她看到小号盒盖的豁口时,眼睛骤然睁大,然后把脸转向我:
“墨可酸(芬兰人不会发中文中的x,总是发成ks, 墨可酸就是墨轩),你能把这两个盒子转让给我吗?50欧!”
我一时有点懵,这两个盒子,其实我只花了一欧。
见我愣在那里,杜拉眼睛睁得更大,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100欧!”
什么情况?两秒之间价格翻了一倍!
“杜拉,这是什么材质,这么值钱吗?”以我这些年在芬兰的淘宝经验来看,芬兰人虽然喜爱木制品,但不会为两个小盒子支付这么高的价格,哪怕是玫瑰木(红木)。
“墨可酸呀,这东西本来不值什么钱,但是它是我想收藏的东西,你就让给我,行吗?”
“没问题,您要喜欢,送给您好了,我花了一块钱淘来的。您不是一直只收集手工蕾丝嘛?什么时候开始搜集首饰盒了?”我有些不解,好奇地问道。
我俩做街坊六年了,同为手工爱好者,经常彼此交流手工藏品,杜拉最得意的收藏是她那六百多种vintage手工蕾丝花边。偶尔她也会过手一些手工陶瓷,但都是今天买明天卖的,没常性,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收木制工艺品。
“进来坐坐吧,喝杯咖啡,我跟你讲个故事。” 杜拉的眼睛又眯了起来,额头的皱纹也不那么深了。
坐定,杜拉开始煮咖啡。伴随着咖啡香味儿飘来的是杜拉轻轻的一个问题——“你听说过独狼吗?”
“独狼?”
“所有人都说他是恶魔,十年前的秋天,他在北部沙恩城的应用科技大学校园里射杀了十个人,伤到了六个人,等警察赶到的时候,他对着太阳穴给了自己一颗子弹……”
杜拉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难看。继续说道:
“人们把这种一个人伤害一群人的重大案件叫做独狼式袭击,西蒙是芬兰近几十年为数不多的独狼之一,你淘到的这两个盒子,都是他做的。这些年,我正在收集跟他有关的物件。”
咖啡煮好了,杜拉婆婆也摆好了两个俄罗斯描金咖啡杯。
我记得这个独狼杀手。2008年秋天,这个案子的新闻不仅在芬兰境内铺天开地,也被很多外媒用不小的篇幅进行了报道,其中不乏泰晤士报和BBC这样的大媒体。尽管当时我不在芬兰居住,对这桩案子还是有所耳闻。报道中画面之血腥,即便十年后回想,仍然觉得不寒而栗,汗毛竖起。
“您为什么搜集他的东西呢?我记得独狼西蒙只个学生,并不是艺术家。” 我的疑问总是藏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杜拉婆婆轻轻啜口咖啡:“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朋友,也许也是唯一一个记得他本来样子的人。”
唇齿后边喉咙抑制不住地打开,惊叹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我赶紧借着抿咖啡的动作把它噎了回去——貌似我要挖到故事宝矿了。
“墨可酸,你想知道这两个盒子的故事吗?”
“当…然!当然…当然!”我几乎语无伦次。
不一会儿,杜拉从书房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笔记本,墨绿色的大理石图案封面,右下角纸张略微卷起。
杜拉翻到差不多中间的一页:“这里记载了两个首饰盒的来历。”
原来在旧日记本里,藏着一个完全不同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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