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菜

        西安这波疫情够严重了。我老婆元旦前一周与单位一个密接者远远的打了个招呼，元旦后就被“供”出来，于是我们被封门了。

        家里吃的是封闭管控前购买的，中间又让朋友帮忙买了一次，省着吃，现在还有。看着盘中餐，老婆说好多年了现在觉得菜这么宝贝，可香啊。我却不由得想起三十多年前一段往事。

        路遥《平凡的世界》之所以伟大，我觉得他写的就是一个时代的故事。孙少平在雨中去食堂吃饭的那一段，我是流了泪，泪痕夹在了那一页。我们上高中都到了八十年代后期了，但困难依旧。每天排长长的以为打一碗汤面条。面条两筷子就捞完了，那碗面汤必须慢慢的享受，汤里几点绿叶星星儿算是菜了。我和文龙合伙打饭，那时大家都基本上两三个人合作，互相照应。那天他打饭，我打开水，放下碗他拿起筷子把我碗里的一段蒜苗夹起吃了。我俩吵了一架。

        高二时有个同学抽烟，宿舍起火了，虽无大事，但住不成了。我们在县城边上一个村子找了一间房子，月租两块。房东是老两口，这房子是他家羊圈，后来不养羊了，收拾了一下出租。文龙很高兴，从六十里外的家里问他舅借了个煤油炉，说以后可以下挂面，挂面也是他舅舅家的。

        周四下午化学老师经常拖堂。住校同学都不喜欢化学课，往往就吃不饭了。那天我们慢了一会儿就没饭吃了。上完晚自习回到住处，又冷又饿，忙着做完作业，赶紧合衣而睡，睡着了就不饿了。一会儿我肚子响了一声，文龙说，忍住！刚说完不久，他肚子也响了一声，我还了一句：忍住。他笑了说：忍不住了，弄些啥吃的。

        可哪里有吃的？当时十点多，街上基本关门了，不像现在，名种零食，再涚也没钱。他想起了煤油炉，就说，弄点菜，我看房东院子有个菜窖，里面有红薯、白菜。我一听，肚子使劲响，我俩都笑了。我忽然想不好，这住人家里，少了菜，不是摆明说我们偷的。我就说：咱到别的地方偷，兔子不吃窝边草。于是我们骑了自行车，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偷偷的出村。

        那时没有路灯，借着月光，一口气骑到白鹿原下的菜地边。对，就是陈忠实先生写的那白鹿原。一边是白鹿原，一边是灞河水，一弯冷月几颗孤星，夜风从河道吹来，像蛇一样绕着人。文龙说：你胆小，也跑不快，你不要下车子，我到地里去。如果有人来，你先跑。

        我被他这义气感动。我在自行车上冷的发抖，河水哗啦啦的流着，河上游十多里就是我们村了。想到家，想到母亲，不由鼻子酸了。母亲教育我不要拿别人东西，而今晚我却为了饥饿来偷菜。但又一想，孔已巳都说，读书人偷书不算偷，我偷菜是为了读书也不算偷吧。

        正胡思乱想，文龙从地里抱了一颗白菜上了岸，一步跨上后座说快跑。我使劲蹬着车子，飞快的跑了。回到住处一看，文龙脚上的鞋子全是泥。

        扒了外面菜叶放在桌上，把里面干净的用手撕碎了。架起炉子和锅，文龙从床下拿了一玻璃瓶，瓶里是他从家拿的核桃油根子。放了一块到锅里，一会便闻到了浓郁的油香。就这一种调料，这顿白菜太香太香了。我比文龙多吃了半碗。

        电视剧《雍正王朝》里，并羹尧的厨子把白菜扒的剩下一个小芯芯，看得我心里恨，该死！同学聚会，聊起往事，我问文龙：咱那次偷白菜，也不见白菜芯儿？文龙狡猾的一笑：趁你没注意，我生吃了。我说，你也太贪心吧。他说：你不记得你多吃半碗吗？

        三十多年了，今天记得这事儿。虽不再担心挨饿，但困难却也不期而遇。人生，有什么事是遇不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