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钱塘江上来回的次数已不在少,每每经过,总要为它的宽广浩瀚所震动。因为是旅居杭州,终归是有漂泊之感,又何况在烟波浩渺之中,找不到一滴自己的水珠。我坐在高铁上匆匆飞过,确实没有一次看完了整个过江的情景,倒也不一定是钱江过于宽广,大概是我的心,没有装下光阴似东水的勇气。
一别钱江两年,我在千里之外的成都,地处中国江河上游,实在难见这样宽广的河面。也许是平原地区的波澜不兴,闷在胸中的岁月飞逝无处可以抒发,我抬头眼见着高楼林立,所想却是记不大清模样的月涌大江流。范仲淹未登岳阳楼而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眼界,我分明屡受钱塘江的震撼,却不能拥有这样的胸襟。每每想起钱塘江,只觉自己渺小不堪,又察其壮阔,千百年来,匹夫不能动摇分毫。而我休谈岁月长河,哪怕只这二十来年,也蜿蜒曲折,又怎么敢极目正视滚滚江水中的往事。
第一次乘高铁以过江,以为日月换了新天,区区江水,在现代科技之下,恐怕已经是一闪即过。等到半晌之后,仍在江面上驰骋,才被一江之宽惊骇到。
对杭州的印象,初见之时,是小河绕春柳,清风扶面来。更早之前,是书里写的,淡妆浓抹总相宜。人说江南水乡,温柔秀色,这样的印象,使我不愿意承认杭州有如此的广阔一面。本以为我这颇为不顺的生活,夹带着“高远”的志向,是可以在杭州心安理得的。直至过江之时,也唯有此地,在杭州的那一年,是不能去想的。
在杭州的时候,我不敢去想钱塘江,是因为想到它,就觉得自己像江面的水汽一样,连看也看不见,意义了无。我的“远大理想”也相形见绌,精神上的胜利,就一下子转变为垂头丧气。我路过钱塘江时,江水总是平缓,不大能想到传闻中的钱江可观潮。但相比汹涌澎湃的大潮,这平静更得我独钟。无论是“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凄苦惆怅,抑或是“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的淡泊深邃,又或者“回看江中万事空”的与故辞别,浪潮激昂过后的平静,才使得每个滚滚长江中的人,有机会回头想一想这波澜岁月。我说江中的波澜岁月可想,而我却不敢想钱塘江,正是因为这许多年,或是平平无奇度过,或是连提起的力气都没有。如果平淡甜蜜的日子可以长久,大抵也能在江面上追忆往圣,如果连这样的小日子也不能有,便真的无法面对天高地迥,岁月如流。
我到了这个时候,几近丧失了自己的小日子,也不敢去想以前的小日子。天下风云涌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正在进行,这样的时代里,每个人都格外渺小无助,辛苦营生,我反而这时候才能够拥有回想过钱塘江的勇气。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也化为了江水,纵身而入,盼望能为江畔的人们留下点风调雨顺。也只有这样的时代,江湖里才能装得下更多的故事,以供后来幸福的人们追忆,衬托他们愈加的甜蜜,这比麻木挣扎的阿Q要使我欣慰许多。
2020年8月27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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