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给爸爸

       下班回来，突然发现朋友圈里有人在发今天不光是万圣节，而且是寒衣节。农历十月一日，四大鬼节之一。心下恍然，怪不得昨天去买菜，菜场那边好些小店都在卖祭祀用的纸钱纸衣服，原来是我不懂，大家都懂。没有准备东西给孩子们的爸爸，心里多少还是有歉意的。

       老大是跟随爸爸一起过了十年的，至少对爸爸还是有记忆的，还记得爸爸毫不犹豫地在古生物馆里买下了他喜欢得不行的大大的恐龙，还记得爸爸有陪他下楼，帮他数着跳绳的个数吧。

       但弟弟是不记得的，爸爸病的个月里他还不会翻身，爸爸去世的时候，他也只有十个月而已。连抱他的次数都一只手数得过来，他又怎会记得。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着弟弟问我爸爸的事，可家里从没有人提起，我渐渐担心起来，真的要到他上了幼儿园，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爸爸，而他没有，那个时候会不会很受伤？我是要继续等待，还是要积极地向他介绍爸爸这个人是怎样的，爸爸心里是有很爱他这个事实？

       正在我心里的忧虑慢慢变成重重的石头压得我越来越累的时候，正好周六有个机会听幼儿心理学相关的内容，课后有跟老师讨论过，也许可以通过绘本自然而然地把爸爸介绍给他。第二天上午，哥哥弹琴，我照例坐在床边听着，弟弟也来凑趣，在床上跳来跳去，开心地和着哥哥的琴声唱啊跳啊。突然间，弟弟把他的模型手机硬生生地贴到我耳边，大声地说：“VIVI要打电话，打给爸爸！”

       这一声怔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仔细地看着那欢乐的小人儿，他的心他的脸上都没有一丝阴霾。

       不能哭，我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哭。我笑着说：“喂！是爸爸吗？VIVI要跟爸爸说话呢！VIVI表现可好了，就是刚刚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啊VIVI？”小人儿很高兴，跳着笑着从我手里抢过他的“手机”，一边放在自己耳边，一边嘟哝着：“喂！爸爸吗？妈妈奶奶哥哥，妈妈奶奶哥哥！”然后他显然是认为说完了，就把电话“挂”了。往床上一扔，继续跳起他的舞来。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我把小二抱在怀里亲了亲，说，“VIVI可乖了，就是下次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高，爸爸才高兴呢。”然后他很习惯的认真拥抱了我，贴在我的身上，我偷偷拭去滑落下来的泪水，笑着亲了亲他。

       心里有点奇怪，后来两个孩子都没在身边的时候有问过姥姥，也就是VIVI口中的奶奶，是不是最近有提示过他用手机给爸爸打电话？不然一直没再提起过爸爸这个词，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就算是读过跟爸爸一起玩儿的绘本，但毕竟很少，我印象中不会超过两本。姥姥说只是前几天看了动画片，里面可能有提到过妈妈，还有爸爸。

       原来是这样啊，不管怎样，还好他提起来了，还好他这么信任我们。我心里多少有了一点点的放松。

       当天晚上哄他睡觉的时候，照例我每天都会跟他说一段话，是妈妈喜欢VIVI，还有涛涛，还有奶奶。他会说VIVI喜欢妈妈，喜欢涛涛，喜欢奶奶。中文英文都要说一遍，然后再说晚安。我想他明白了我们是真心喜欢他爱他的吧，因为他每次这样说完都特别高兴地睡了。这天晚上我跟他说的时候，说完了妈妈，加上了爸爸，我说爸爸也喜欢VIVI，喜欢涛涛，喜欢奶奶。

       小二看起来比平时更要高兴一些，他突然很兴奋地喊起来：“爸爸喜欢VIVI，喜欢涛涛，喜欢妈妈，喜欢奶奶！VIVI喜欢妈妈，喜欢爸爸，喜欢涛涛，喜欢奶奶！“

       我再次怔住。是啊，是这样的吧？爸爸也曾经喜欢过妈妈的吧。原来我都不记得了。原来他都知道。还好他并不明白这样会让我觉得难过。还好他都不懂。还好他还可以很开心地明白爸爸是很爱他跟哥哥的。这应该我想要的最好的结果了吧。

       小二终于嘟哝完了他是有多喜欢听我给他放的英语儿歌，终于在表达完对我停止放三只小熊而只让他睡觉的不满，他终于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深夜里，心里觉得有根刺，在很深的地方痛着，在全世界都变黑的时候，那种痛蔓延到全身，突然想起老师在谈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说起，我是否能够承受去提起爸爸这件事。我以为我不会再痛，我以为一切都久远到不需要再被想起来。原来不是。我也许有点厌恶这种潜在的回忆了，因为好像无色无味的毒，每次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袭来，一来就是全部，所有好的坏的回忆又在眼前不停地闪过，与他相识的十几年总是在几分钟内完成在心里的回放，那回放真实而痛彻心肺。

      好吧，爸爸应该会欣慰，小二心里已经相信，你是爱他爱哥哥的，你没有抛弃他们。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了。

       人生是完全没有经验的旅行，每个人都在摸索中不断前行，生活是这样轻轻松松地继续着，悄无声息地带给我一次又一次的震撼，而我只能去充当孩子们的减震器，小心地保护着他们的心，好好长大。

       还好，他们还好，喂，天堂里的爸爸，你听见了吗？我有用心打电话给你哦，他们长得很好，他们爱得也很好，你听见了吗？下次打电话你要告诉涛涛，要放松一点，不要那么紧张地跟别人相处，不要小心翼翼地总是怕说错做错，我不要他不开心；你要告诉VIVI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高哦，才能跟哥哥一样去上学，还能开妈妈的车车。你听见了吗？你要告诉他们，你特别特别爱他们，只是因为生病，去了远远的他们暂时没办法去的地方，可是你还是很爱他们，希望他们健康快乐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