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只留了玄关处的小灯，苏泽轻手轻脚脱鞋换衣服，打算抓紧时间睡觉，已经快半夜了，明天还有一堆烂事儿等着处理呢。
姚瑶还没睡稳，“老公，你回来了。”
苏泽感动得不行，“下次别等我，你休息不够，对宝宝不好。”
“我是饿醒的。” 姚瑶幽幽地说。“刚刚又吐了，我的胃已经空了，想吃皮蛋瘦肉粥。”
苏泽白白自作多情了一秒。他看看姚瑶苍白的脸，又隐隐自责。“皮蛋瘦肉粥”算是个朴实的诉求了，老婆虽然害喜，倒还没有要求啃熊掌。
苏泽说：“好说，我这就点外卖，咱们另外付加急费。”
“太鲜了，味精鸡精放太多了。每次让店家别放都不听。” 姚瑶皱着眉头说。
苏泽犯了难：“皮蛋瘦肉粥技术含量太高了，我还真没做过。”
姚瑶不再要求，“算了，我忍着吧。”
苏泽反而心里不落忍，“白米粥行吗？咱家厨房没什么东西。” 这次，姚瑶总算点点头。
苏泽熬粥的时候，困得差点掉到粥锅里去，连自个儿一块儿煮了。等他强打精神把粥碗端来，姚瑶已经轻轻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苏泽自己劝自己：她不是故意折腾，就是困了。话虽如此，苏泽看着那碗渐渐凝成一坨的粥，心里还是堵得慌。
好不容易熬过去一周时间，苏泽和倪震又耗在办公室里，等着跟美国开第二轮报价审核会议。今天留下加班的人不多，开房办公区里空空荡荡，只听见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发出咝咝的响声。已经晚上八点了，除了苦巴巴的财务部，谁还在办公室里耗着呢。
倪震担心，如果第一个重要任务就栽了，他弄不好试用期都过不了就得走人。他焦虑万分地问苏泽：“头儿，还要怎么改？您指点一下，还有几个小时，我赶紧改。”
“哪儿都甭改。” 苏泽说，“困得不行了，我去小会议室眯会儿，九点叫醒我。”
倪震关心地问：“你的眼圈好像发青。昨晚又没睡好？”
“甭提了。我老婆白天没胃口，一到晚上就饿，花样儿还挺多。外卖菜单现在是我的最常用APP。”
苏泽已经郁闷许久，一开始吐槽就收不住嘴。“我家冰箱已经填满了各路千奇百怪的小吃，有的她根本就没吃过。味觉神经的记忆里都没有的东西，她愣是想吃。明天她要是逼着我买个榴莲放冰箱里，我就不回家了。跟你说，我恨不得把孩子拿来揣自个儿肚子里！”
倪震劝他：“真揣你肚子里，你就知道有多难受了。”
倪震一脸的推心置腹，好像他是过来人似的。“我嫂子怀孕那会儿就想喝豆汁儿，你说这东西纽约哪儿有的卖？就算有，也不正宗。我哥愁得就差上房，悬点儿把一家大客户的理财计划搞砸了。”
倪震很懂得劝人的道理：要让一个人觉得他不算惨，最好的办法是告诉他，别人过得更惨。既然天下的男人都趟过同一条河流，苏泽心里顿时觉得平衡多了。
苏泽暗自庆幸，至少姚瑶这个孕妇生活在上海家乡。本土食物怎么也好对付，今天姚瑶想吃青团当早点，他一早就在24小时便利店买到了。
这回美国总部没有拖延，准时上线。一听到本杰明报上姓名，苏泽立刻按下静音键，交待倪震，“你先上，给你十分钟，把他侃晕。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要提正事儿。”
倪震不明就里，匆忙领命。先跟本杰明回忆了一起实习的青葱岁月，又询问本杰明那辆破二手车有没有换掉。那边的大佬们，估计还在忙着喝咖啡吃早点，没人管这两个毛头小子唠嗑的事儿。
苏泽打手势跟倪震喊“卡”的时候，倪震正跟本杰明聊到底特律活塞队上周末的篮球联赛。那个话题更有共性，总部那边男性员工不论老少都参加了讨论，大家聊的热火朝天。
苏泽轻轻咳了一声清场，然后上线。
他先是邀请总部领导有机会来上海视察工作，再三强调：到时候大家一起去黄浦江边酒吧里喝酒看球。接下来，苏泽再把报价议题提出，恳请各位老板放行。
总部的人谈兴正浓，这才意识到还有个未决报价没批。他们草草看了看各项指标，全都擦边儿。15分钟的电话会议时间即将用完，后面还有下一个申报工厂等着，于是大家纷纷表态通过，本杰明也不再发表反对意见。大家再次互道早安晚安，皆大欢喜，各自收线。
倪震不明就里，不懂总部这通神操作是什么意思。他请教苏泽：“咱们就这么蒙过去了？闲聊这么管用？”
“这个报价上次就可以过。” 苏泽指点倪震，“上次的报价资料做得恰如其分，根本不需要改。但是本杰明要表现自己，我们只好成全他。本杰明不傻，表现完了，见好就收。真把我们的项目耽误了，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这里，苏泽咬紧牙关，目露凶光，还真有几分面目狰狞。
现在倪震明白苏泽不是白混的，“那我跟他套不套交情也没有区别嘛。早知道这样，我在前面铺垫那么多干什么。直奔主题多好，麻溜儿批完，咱们还能早点回家。”
“对这个项目没区别，对我们未来的报价项目有区别。本杰明专业精通，野心勃勃，前途不可限量。咱们争取把这人变成朋友，总部有人，以后才好办事儿。”
苏泽分析得有条有理，倪震连连点头。
点着点着，倪震觉得有点不是味儿：苏泽怎么没有说自己“前途不可限量”呢。而且苏泽明明什么都掐算到了，成竹在胸，偏偏不肯提前通个气儿，害自己白白焦虑了一个礼拜。这人还真是一肚子鬼，活该他睡不好觉掉头发。
财务部办公区还有人没走，是负责应收帐款的小丁。
小丁虽说不及姚瑶白皙清秀，眉眼之间也有可取之处。作为一个青春年华正好的沪漂女生，小丁早就从淮海路满街的丽人那里学会穿衣打扮，走在马路上，也是有人叫她“美女”的。
苏泽招呼小丁一起打车走，“天太晚了，不安全。倪震绕下路，把小丁送回家再走。看看咱们，两头不见太阳，挣俩钱容易吗？”
苏泽和小丁坐在出租车后排。苏泽带上耳机听音乐；他两眼微闭，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节拍。倪震只好从副驾转过头陪小丁聊几句，“绅士风度”总得讲，把女生晾在那里多不合适。
小丁一五一十地告诉倪震，自己正在整理跟客户对账的资料，准备下周去重庆出差。
苏泽摘下耳机，“早就下班了，咱们都放松点，Cherry你就不用汇报工作了。”
车里的人陷入沉默。倪震努力寻找轻松一点的话题，“小丁，你的英文名字谁给起的？”
“我自己啊，有什么问题吗？” 小丁疑惑地望着倪震，眼神略有戒备。
倪震吞吞吐吐地说：“嗯，有点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苏泽倒是来了兴趣：“有什么讲究吗？说来听听，别卖关子。”
倪震正色道：“在英语里， Cherry 这个名字被广泛应用于某种特殊行业，正经人家的女孩儿不会叫这个。就好比外国女生来北大学中文，给自己起个中文名叫桃花、凤仙，你什么感觉？”
小丁撇撇嘴，“我觉得桃花、凤仙都挺好。”
“抬杠不是？” 倪震继续忽悠：“你的中文名字丁伊多好听，直接用拼音就行，不用专门起个英文名字。有人问起，你还可以说，伊就是第一名的意思，多积极向上。”
小丁不再说什么，她到家了。苏泽和倪震等她进了小区，才请出租车司机接着开。
苏泽忽然对倪震说：“喜欢就追嘛，你绕那么大一圈儿干什么？还伊就是一的意思。” 苏泽尖着嗓子学倪震说话，还伸出食指比划着。
“追谁？追小丁？老板你这跳跃思维，我也是服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发表一点看法。” 倪震一边说一边摆手。
“你俩男未婚，女未嫁，我看挺般配。我说正经的，我猜小丁没有男朋友，因为她老加班。” 苏泽一脸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
“噢，我明白了，你不是考虑部下的终身大事，你就是想省点加班费是吧？”
苏泽死不认账，倪震觉得自己至少猜对一半儿。
转天回来上班，倪震第一件事就是把报价文件发给高玫。没隔几天，高玫的报喜电话打过来了：“不错啊，兄弟，客户那里预审通过了。下周陈总过来走访工厂，你们准备一下，他可是重量级贵宾。”
倪震忙不迭点头：“好嘞姐，包我们身上。姐，友情提示一下，你那个高仿包能换换吗？你这个级别的员工，拎着这种包出去不合适；尤其是见大客户更不妥，人家别再以为咱公司揭不开锅了。”
高玫听得又气又笑，“我乐意，他们管得着吗？”
倪震说：“我就这么一说，听不听在你。反正你气质好，高仿也能拎出真品的感觉。”
“少来！” 高玫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我陪陈总一块过来，K歌你得来啊，说话算话！”
倪震正打算跟苏泽汇报接待访客的事情，苏泽一脑门官司地过来了，“坏了，坏了！美国下周来人，一来还来俩。我上回电话里随口邀请了一声，这帮鬼子当真了。你说他们怎么这么不禁逗呢!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发的签证，签得这么快！上次我去美国出差，明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务签，还要我面试，那帮孙子拖了我快一个月。”
“呦，那坏菜了，下周同时来两拨人，咱们还干不干活儿？月末结账还一堆事儿呢。” 倪震大胆建议：“要不把他们一锅端，两拨人去一个地方吃饭，有效率。”
“你脑子瓦特啦？” 苏泽一着急，把姚瑶的上海口头禅拿出来了。“陈总爱吃美极鸭下巴老火靓汤，美国人要吃烤肉喝黑啤，他们能坐到一张桌子吗？咱们吃饭的时候还是分头行动，我陪陈总，你陪老外。吃完饭你送老外回宾馆，再打车过来陪陈总唱歌，我呢，赶紧脱身回公司结账。”
倪震说：“老大，我明白了：咱们的工作，有时候还真像桃花、凤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