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回到家中,已是夜深人静时分。窗外的月光铺满这间温馨整洁的卧室,银辉满室。苏泽并没有闲情欣赏月色,也没力气把窗帘拉上,只管和衣倒在床上。
预想中应该有句娇嗔的呵斥:“换衣服去!”
等了五分钟,没动静。他下意识往床的那半边一摸,空的!
苏泽立刻给姚瑶打电话,电话转瞬间就接通了,苏泽的担心顿时少了一大半。他劈头质问:“这大半夜的,你跑哪儿去了?”
“你也知道半夜了?这才想起找我们?” 姚瑶压低的声音藏不住她的火气,“我在我妈家,不行吗?”
“我加班刚回来。你回娘家倒是说句话,急死我了。”
“你一天到晚不着家,我在家里待着没意思。我今晚又不舒服,左等右等,你也不回家。你还说你急死了,今天你跟高玫聊天,聊得不要太开心好哇啦?不说了,我要睡觉。” 姚瑶那边断然按掉电话。
苏泽摇摇头,婚姻真是一条分水岭。婚前如果有人说“我要睡觉”,里面有无穷内涵,无穷暧昧,无穷期盼。一旦跨过婚姻这道分水岭,“我要睡觉”几个字斩截明了,明摆着不想跟你废话。
苏泽去客厅转了一圈,茶几上铺了块米色的麻餐巾;有瓶长城干红,还有一只洗得晶亮的红酒杯倒扣在上面。看来姚瑶没忘记,她老公失眠的时候想喝杯红酒。
苏泽本打算再打个电话道歉,又觉得根本没什么可以道歉的事情。红酒下肚之后,困意袭来,只好作罢。
外面飘起了小雨,雨点轻轻敲打着窗玻璃,房间内越发显得凄冷。没想到,独占双人床的感觉居然不错,不用担心会碰到姚瑶娇贵的肚子,苏泽一觉睡到大天亮。
转天上班,前台依然不见姚瑶的身影。苏泽去找人事部经理查问究竟。老梅忍不住笑:“你媳妇儿,你看不住,倒跑来问我?她这个礼拜都不上班,昨天给我病假单了。”
按照日程,苏泽召集部门开绩效评审会议。他不像往常那样谈笑风生,简单布置完任务就散了。
丁伊没回自己座位,溜过来请教倪震,“你说,我申请做固定资产管理会计,好不好?有戏吗?”
倪震实话实说:“你这是问道于盲,我才来几天啊?这事儿得问咱老板。”
丁伊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不过想找个话题聊会儿天。倪震的桌面是戆豆先生,丁伊问倪震:“戆豆先生哪个搞笑场面最经典?” 倪震首推戆豆看牙医,边说边模仿,丁伊差点儿笑喷了。
直到苏泽拉着脸过来找倪震说正事儿,丁伊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丁伊家在无锡,在魔都无人相依;一边自我奋斗,一边寻觅良人,等待婚姻改变人生。过去几个月,她天天加班,瞄准的本来是海归采购部经理,听说那人刚刚离异,有车有房。可惜“妾有意而郎无情”,到现在采购部经理都不曾有任何表示。
更可气的是,苏泽不批她的加班费申请单:“我们要巧干,不要苦干,公司不鼓励天天加班。”
不批也罢,反正丁伊省下了晚饭钱外加水电费,公司里空调网络俱全,比冷冰冰的出租屋舒服多了。
她没想到,等到“花儿也快谢了”的时候,等来了倪震。倪震虽说资历尚浅,好歹是个小海龟,没准儿还是绩优股。虽说比不得名牌院校的金钱龟,可是倪震眼里有事儿,待人亲切随和,平日里笑容满面。最最要紧的是,这个公司里上千人,有谁留意过她的英文名字有什么不妥呢?也只有倪震了。
谁不愿意和暖男打交道呢?丁伊的外婆一直教导她:“见人要带三分笑。世上的人都是一样的,伸手不打笑脸人。” 外婆如果看见倪震,说不定会喜欢。
“自带三分笑”的倪震协同高玫,陪完了主机厂的贵宾老陈。又孤军奋战几天,才把总部访客送走。
美国总部的客人这两天把南京路襄阳路逛了一遍,连豫园专蒙老外的各种民俗礼品店都没拉下。最后总算皆大欢喜,两个大块头老外拖着塞得满满的行李箱奔赴浦东机场,也算是给魔都的GDP做了点小小贡献。
美国访客前脚刚走,倪震喜滋滋地找苏泽请功:“头儿,从下个月开始,咱们改成北京时间早上8点开会,不用等到半夜了。”
苏泽简直不敢相信有此等好事,“总部那些懒骨头忽然大发慈悲了?这么好的事儿,我得好好适应适应。天天研习会计准则,搞得人性情都变了,只能消化坏消息。哎,你哪里听来的?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倪震说,“这次来的鲍勃——肚皮更圆那个,负责统筹全球会议议程。他说以后他们那边晚上八点上线。”
苏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怎么忽然体察下情啦?”
“八点钟又不晚,他们还能申请双倍加班费,巴不得呢。以前咱们这儿叫唤得不凶,就没人理这茬儿。”
说到这里,倪震忍不住暗暗得意,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沟通能力。
如果他上来就跟美国人说,上海这边工作时间太晚,肯定没人在乎。同样的意思反过来说,你们起个大早开会,太辛苦了。要不要改成晚上上线,顺便拿点加班费?美国人自然眉开眼笑,拍板答应。中国古人“朝三暮四”的沟通技巧,跟总部谈判也挺好使。
苏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倪震,“我替咱公司各部门的大龄青年谢谢你。每次开个会,各部门的精英、骨干都得来几个陪着。这下大家也有时间约会去了。你要是早来两年,上海的结婚生育率都会提高几个百分点。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抓抓紧。”
倪震抱抱拳头,“谢老大关心!那我今天不加班行吗?我奉旨约会去。今天周五,您也早点儿回家。”
倪震其实还没来得及制定约会计划。这些天陪两拨客人,外带下班之后处理落下的工作,实在太累了。他只想早点回自己的小窝,先去楼下面馆吃碗牛肉面,然后回家挑个新出的电影看看。
倪震有点拿不准,他挑的片子,丁伊爱不爱看?如果有机会跟丁伊一起看电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都怪苏泽搅局,要不今天可以和丁伊多聊一会儿。
丁伊在眼前晃悠多了,倪震觉得她越看越顺眼。
有种人号称是“第二眼美女”,大概说的就是丁伊这样的女生。惊艳谈不上,可就是这种小家碧玉式的家常,让人觉得可以接近。就连丁伊略嫌黝黑的肤色,都变成另外一种美。美国沙滩上的老外,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晒半天,不就是想要这种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吗?姚瑶那种肤白胜雪,其实并不符合国际审美标准。
苏泽后悔刚才拍胸脯过早,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好任由倪震坐班车下班。他在工作日志上标注:晚上发信息,提醒倪震处理积压邮件。
写完这行字,苏泽“啪”地合上工作日志:算了,今天我也不加班了。工作永远也做不完,家里清锅冷灶好几天了,赶紧把姚瑶接回家是正经。
开往姚瑶家方向的班车即将发动,苏泽在车门合拢之前,一个箭步蹿了上去。
坐定之后,苏泽又觉得有点眩晕。
想当年他也是本系足球队的前锋来着,虽说屡败屡战,奔跑能力还是可以的。随着职位的提升,锻炼时间越来越少;如果现在上球场,苏泽估计自己踢不了十分钟腿就抽筋了。等忙过这阵子,说什么也要开始恢复体能训练了。苏泽想,还有一个伟大的梦想没有实现呢,不能早早就废掉了。
姚瑶的娘家风平浪静,气氛祥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苏泽准备好的道歉,一个字儿都没用上。苏泽的丈母娘只管招呼大家吃饭,好像苏泽和姚姚小两口儿天天在这里吃饭似的。姚瑶看上去气色不错,脸上有了点红晕,显然娘家的休养生息很管用。
苏泽天天吃公司食堂晚饭,丈母娘家的家常饭简直就是人间至味。他吃得大快朵颐,满头是汗,连梅菜扣肉里的梅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酒足饭饱,苏泽正琢磨怎么跟姚瑶开口,丈母娘发话了:“姚瑶病假也休好了,收拾下东西回家吧。天黑得早了,姚瑶下台阶当心。” 扭头一看,姚瑶早就收拾停当了,苏泽赶紧拎过包。
交通高峰时刻已过,杨浦大桥上的车流井然有序,一路畅通无阻。
刚进家门,姚瑶就皱起眉头,“沙发怎么这么乱!天哪,你的臭袜子怎么放这里?拿走拿走!”
苏泽献宝似的掏出一条水晶项链:“先别管袜子,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后来你妈端出来茭白炒肉,我就忘了。”
“特意买的还忘了,要是不特意,还不知道送谁去了。” 不等苏泽狡辩,姚瑶转过身,“帮我戴上。”
“我就你一个老婆,我还能送谁?再说了,施家的项链那么贵,我可舍不得四处乱送,有那闲钱不如还房贷。” 苏泽分辨得理直气壮、发自肺腑。这几块号称是水晶的小石头确实巨贵无比。倪震陪老外们逛淮海路的时候顺便帮苏泽买的。苏泽接过发票转账还钱的时候,按手机的手指头直哆嗦。
苏泽费了半天劲才戴好,死也搞不明白,一条破项链的搭扣为什么要搞那么复杂。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咱们走的时候,你妈妈说下周见。难不成下周你又要回娘家?”
姚瑶还在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对这条“破项链”非常满意。“我刚回家,回什么娘家?你想让我走啊?是我妈过来照顾我,她答应帮我们收拾家做晚饭,周一到周五在咱家,周末回去。你觉得怎样?”
“我,我还来不及感觉。而且,我觉得怎样,好像不重要了。你们娘儿俩不是都商量好了?”
“你不愿意就直说,我告诉我妈别来就是了,只要你肯好好照顾我。” 姚瑶想起来,“上次你加班晚了,我想喝水,可是搬不动饮水机的水桶,还记得吗?这些事儿以后你都得想着,提前都换好。”
苏泽举起白旗,“啊?别介,那还是请你妈过来吧,我哪里记得住这么多事情。以前我单身的时候,直接举着水桶喝,连杯子都不用。”
“你那叫饮牛。” 姚瑶如此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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