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与狗

狗死了。

“狗狗死了，那我也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了”天台上出现一位身穿森系风的年轻女子，口中无声呢喃着，目光涣散，机械地拖着身子，一步步走向天台边。“砰”没有任何阻拦跳下去了。

自杀的女子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名字叫做舒清华。那天该轮到她值夜班。舒清华没有养狗，那只被她当做最后的常春藤叶，死去的狗，是她好朋友刘雁一个月前领养的，名字也叫清华。舒清华是‘云养宠物’中的一员。

死亡，并没有在平静的生活湖泊中激起多大的波澜，大概只是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噗通”，湖面上一圈圈晃漾的是直系亲属的悲痛与残破的身心。这结局跟舒清华曾经的设想没什么差别。“自杀是不负责的行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哲学家们钟爱的研究对象是舒清华每日必做的功课。那天早晨收到刘雁的微信后无意识的又思考了一遍。“叮——”手机提示音叫醒睡梦中的舒清华，“清华走了，我还是决定让它安乐死，对它对我们都太痛苦了”惺忪的眼对着信息发怔，转瞬间，思绪发散的太远，回溯到了与刘雁初识的时候。

“海贼王，谁说海贼王啦，我也超喜欢里面的索隆。不过，我最喜欢路飞……”在高中的第四个晚上，十六岁的舒清华睁大了杏眼，在上铺环视一圈宿舍，最后落到中间下铺坐着的小矮子身上。两人目光对视，一个是懵懂迷糊，一个明亮兴奋。自然而然两人成了形影相随，亲密无间的好友。刘雁是个小个子，性格内向，成绩中等的女孩子，舒清华常常会无恶意的打趣她。毕业前，从刘雁那收到一本日记，满是心意且富有创意的礼物，简洁精致的日记本，里面穿插可爱的手绘插画和好看的字体。舒清华紧紧的抱着，故作豪放的抱住刘雁大喊，“我爱你，刘雁。”刘雁学习物化生一直很吃力，清华认为上帝赐予了她绘画的天赋所以才留下一点小缺陷，而自己只有干巴巴的想象力。“我选了日语专业”刘雁表情冷淡，因为被录取的学校并不好。舒清华的高考成绩也不理想，勉强能挑个好一点的二本学校。可是，舒清华办砸了。“真好，以后你可以教我日语，一起去日本玩。”舒清华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两地相隔，学校校址实属偏僻，舒清华内心慢慢产生对刘雁的生活的羡慕与渴望。“唉，想回去重读了，专业实在太差劲”但仅限于想想而已。舒清华对着视频抱怨，见刘雁懒懒的应付，意识到光顾着自己抱怨了，却不知道巧妙转移话题的技巧，结果成了尬聊。舒清华隐隐认为自己被刘雁划出她的交际圈了，因为日渐增长的不是丰富的学识，是庸俗粗鄙的品味，变得不被人喜欢了。

失去一个交往的人，人生还是兜兜转转的走着。舒清华将重心放到了学习，社团部门方面，悄悄地自学PS，写作。一年后，学习的收获是可怜学院三等奖，社团部门仅仅是学院组织的副部，剩下的连个皮毛也算不上。才能的限制，放纵的懒散，舒清华自己作的心理抑郁了。刘雁发来一个投票链接，是微电影大赛投票，她担任了导演与后期工作。舒清华点开视频，泪水就下来了。微电影很优秀，引发了舒清华的共鸣，朦胧中引起了相似的人生感慨，既欣慰和自怜。人们往往偏爱的是越出程式，真实性情语，而非堆砌辞藻，华丽的假悲伤。譬如诗词，常赞颂的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一个来去无凭，容纳无数人生的无我之境，瞧不上的周邦彦晦涩凄切的小我之境，小家子气不大方。舒清华的文字偏偏走不出‘以我之舌言情’的窘境，优秀如黄鲁直，他的《浣溪沙》也只得到了苏轼一句‘真得渔父家风，然此渔父无大澜浪也’舒清华文字的悲伤仅仅流于表面罢了，不被人喜欢。舒清华跟很多人一样终日徘徊在惆怅的心境中，惆怅说到底，只有悲凉，悲至心凉。惆怅似牢笼，无法伸展自由的羽翼。可画地为牢的人只能自救，可以看到头破血流自杀式的自救手段。舒清华双手重重拍打脸颊，拭去眼泪，长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在毕业等于失业的年代，刘雁毅然报了设计方向的三月速成班，完全偏离了专业。舒清华也为‘铁饭碗’工作左右奔忙，不过默默的签了一份将就的就业协议。“嗯，住院了”颇为心累的回复刘雁的一条问候信息。清华老毛病复发，只得住院。就在刚刚，舒清华与大学舍友谈论，《围城》中的方鸿渐与赵辛楣的一段对话，方问，“经过这次旅行，对我的感想如何？觉得我讨不讨厌？”赵说，“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舒清华想，自己之于刘雁，也成了不讨厌全无用处的角色。“你讨厌我吗”“不讨厌，爱你。”嗯，一句披着深情的玩笑话，方鸿渐气得苦笑，清华也在苦笑。

生活常常是不如意十之八九，舒清华又栽在这百分之八九十的概率中。总能听到或看到顽强的人是如何咬着牙乐观的度过难关一些列成功案例，可舒清华素来不是顽强的人，称得上顽强的，恐怕只有‘所有不幸都是无能的自己亲手造成的’这个认知观念。家庭的变故，工作的失意，瞬间击溃了舒清华苦心经营依旧徒有其表，坚强与爽朗的假象。“哎、我找到工作了，还不错，反正有了一年工龄后，资格就会蹭蹭蹭往上涨。”“那恭喜了”舒清华躺在床上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家雁儿怎么那么棒啊”房间外，舒清华的母亲轻轻叩门，生硬劝道“别多想了，去之前的单位上班吧”舒清华微笑着皱在一起的脸垮了，眼神死寂沉沉，生理性的泪水湿了枕巾。，

最后，舒清华还是妥协了。早上醒来，对着母亲和父亲笑道，“那我去报到啦”脸再次笑皱成一团，重复着对家中每个人告别，离开了家。

“我想跳槽了”

“我跳槽了”

“我搬家了，靠近市中心”

“我有女朋友了”

断断续续的通信，证明工作后的舒清华还没有完全属于无缘社会的人群。网上常见到一群人好像每天都在叫嚷着想要自杀，太痛苦，实在迈不过去那道坎，求解脱的消极负面情绪。舒清华随手点赞了一条相关的微博，心里也明白，喊出要自杀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放弃生命，是想找到有同样痛苦的人，互相分享悲惨的经历，互相舔舐伤口，彼此支撑着继续人生之路。舒清华也奢求着一点点的关怀和问候，想要倾诉满腹的惆怅与悲凉。回到微信页面，慢慢地打字“那只有我是单身狗了”恋爱中的人总是爱分享喜悦的心情，刘雁的回复比往常快了些“你也会遇到的”“不会啦，不可能我连自己都厌恶”“我也是啊，没事的，总有人会喜欢你的”不知怎么回事，舒清华不耐烦了，迅速回道“不是，我是说我连自己都厌恶，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对方迟迟不回复，清华也干脆关闭了微信。为什么甘愿在陌生的平台写出自杀求助话语，却不愿跟熟悉的人倾诉，是说不出口，还是心知无济于事，徒添彼此尴尬的悲凉。

人遇到想不开的事情，往往会将自己投入游戏中踹息片刻。游戏中操纵各式各样人物厮杀格斗，死了还能复活，无止境轮回。科学家们是没那个本事说服世人，世上没有鬼怪，没有妖魔，更没有轮回来世。“是哪个弱鸡的选手操纵着舒清华过上如此乏味的生活？”舒清华无聊想着，越想越是认为冥冥中有人像操纵提线木偶般操纵着舒清华这个角色。一定意义上，提线木偶的世界之外是人类世界，那人类世界之外？蝼蚁般挣扎的意义又是什么，舒清华在无尽悬崖的边缘徘徊。“清华，我跟女朋友一起领养了只狗”“取名叫清华吧”“不要，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求你了”舒清华想，在这个人类生存游戏中，自己一直处于乏味人生的关卡，那游戏闯关总会给出下一关的提示。刘雁领养的狗毫无道理的被舒清华当做下一个关卡开始的主要提示，莽撞的将自己的人生与狗挂钩。舒清华拼命求着刘雁将狗名字取为清华。

清华死了。

每日不断思索活着的意义，变成如此荒诞的结束。可每天都有好多个相似的清华死去，是真的不够坚强？是明知她不够坚强却不想理会？清华不知道如何坚强，也没有人来告诉她。

清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