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驱”日

这是一幅美丽的夏日画卷，弯曲闪烁的河水之间，几座陡峭的石山耸立在蓝色的天幕里。此刻，烈日悬空，山脊上那几棵稀疏树木也被晒得耷拉着叶子。顺坡而下，山脚处是一个小小的采石场，场上的石头也被晒得发烫、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

黑娃弓起乌黑的脊梁，双手按在石头上喘息着、两眼直冒金星，望着天上的太阳嘴里咕嘟着“他妈滴，这天可真热啊！”。

他挣扎着、费力地把石头一块块地翻到碎石机傍，背上的汗水早已被晒干，但汗珠子却从乱糟糟地头发缝里渗了出来，流到额头上、再流到眼睛里蚀得生疼，他那粘满灰土的双手也没法去擦拭一下，只好无奈地摔摔头。

“烈日炎炎似火烧呀么，王孙公子把扇摇啊……！”不远处是村里的老倔头，他一边翻着石头一边哼唧着歌。他那布满皱纹的老脸也不知多少天没洗了，从那深深的纹缝里都能扣出泥巴来。就凭着这张沧桑的老脸，老倔头自认为他有资格教育黑娃，无聊时嘴里常叨叨着：

“哎呀！憨娃，你不好好上学，干这傻怂活能挣几个钱？”

“………。”

“唉！这憨娃懂个啥？这是资本家剥削咱们啊！”

“敢娃，你来这搬石头将来有啥出息啊！”

这话听多了就烦了，耳朵都听出老茧了，黑娃就怼到：“哼！就你有出息，你都这么大年龄了还不是给人家搬石头啊？”此话一出，弄得老倔头满脸羞色，毫无面子，这下两人心里就不美了，那就分开干吧！原来两个人搬的大石头，现在只能一个人挪了，不过也好，黑娃心想：多劳多得么！

其实黑娃有自己的盘算，自从父亲生病不在了，还欠了账，自己和妹妹都要上学，这一家光靠母亲一人操劳了咋行么？所以黑娃就辍学了。

采石场上都是机械在工作，人工只是干一些机械到不了位的地方。况且这活也不是长年有，只有夏天铺柏油时才能干。每天老板给工钱三十，一月就是九百，黑娃心想：可真不少。是自己年龄小挣的少，等自己长大了就挣多了。但他一定帮助妹妹上学，减轻母亲的负担，再说自己将来还要娶媳妇。假如妹妹上学有出息了，肯定会回报自己的，这么一想，劲就来了。

黑娃用毅力支撑着自己来回地搬着石头，望着对面，那是一条靓丽的柏油路，像一条黑色的带子穿越在山间，路两边的白线是那么的耀眼，每天都有漂亮的车子从树丛中游玩经过，当车窗打开，有穿红戴绿的孩子向他招手微笑时，黑娃的心里也充满了期待和甜蜜，黑娃知道这些也有他的一滴汗水。

唉！只是这太阳太可恨了，真是要把人晒死。这钱可真难挣啊！这儿的每块石头都散发着热量，弄得这整个场里像个热鏊，真是一滴汗水一个钢蹦，要是数数，这汗滴比钢蹦可多多了。

倔老头贼精，早已钻到远处的树荫里了，说不定还望着黑娃在偷笑呢“叫你憨娃不听话，老汉劝你是为你好么，还给我老汉脸色看？”不过想想，自己也羞得慌。此生来世一趟，也想无限风光，怎奈走南闯北忙活一辈，却未挣下碎银几两，这老了老了，还头顶烈阳，为给自己买个棺材钱在穷忙，丢人啊！

天气越来越热，但黑娃要坚持，为了钱，为了梦想，一定要坚持、坚持、再坚持。太阳越来越热，他似乎觉得自己有点迷糊，两眼金星儿乱飞。他看看那两只露在烂鞋外面的脚指头，使劲翘了翘还会动，他相信自己还活着。他摸索着藏在石头下水葫芦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瘫坐在地上，仰起头，使劲地看着青天白日，心想：你这太阳可太毒啊！

那时那刻，黑娃曾有那一丝丝的悲凉从心底里游过，曾有一小滴泪水从眼睛里挤出。这怨谁呢？不怨天、不怨地、就怨这太阳。他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抓起一块石头，挣扎着站起来。猛然间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他像一个悲愤的壮士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到石场中央，睁大眼睛，怒视着煊目的白日。

“我去你妈滴……！”

他奋力地把石头抛向天空、向太阳扔去……。

藏在树背后歇凉的倔老头看到了这一切，他被黑娃的举动逗笑了，“哈哈！果然是个憨娃，古有后羿射九日，今有黑娃驱太阳，咋了？你还能把日头打下来？”。

黑娃又拣了块石头奋力向空中抛去，奈何这次还没有上次抛得高，显然他是没力气了……。

烈日之下，石场之上，黑娃怔怔站着，似汗水、似泪水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黑娃瞪着日头，日头看着黑娃，天地苍苍，日月常常，谁也想不通，谁会服了谁？

看着这场景倔老头忍不住了：“这傻货是跟太阳杠上了。”他无奈地从树背后钻了出来，他佝偻着背、颠簸着地走到有些趔趄的黑娃身傍说“我说憨娃啊！太阳无情无觉，你喊它也听不见，咱别和它怄气了好吧！”他搀扶黑娃向树下走去，嘴里还咕噜着“看来这憨娃真是气糊涂啦……！”

黑娃有些迷糊，但他心里清楚，这石场是个凹地，要是他恢复了力气，爬上山顶说不了能把日头给揍下来！

倔老头有些唉声叹气，瞄了一眼太阳，心想：也不怨这娃憨，你说不怨你还能去怨谁呢！

他把黑娃拖拉到树荫下，笑着用纸片给黑娃扇呼着风。黑娃合着眼、拧巴着嘴还有些要跃跃欲试的样子。老倔头忙说：“算啦算啦!你厉害你厉害行了吧？”黑娃听了这话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倔老头见状就解释说“憨娃，咱穷跟太阳有关系吗？是太阳的原因吗？再说了，再孬也是个灯泡么，打下来干嘛，打下来咱明天干活还要点灯啊？”

“嘿嘿！”躺在地上的黑娃被这话逗笑了、泪水都笑出来了。

“哧”老倔头也笑了，心想：就你个憨娃，还想和我斗！我过的桥都比你走的路多，再说了，咱两个无产者有啥斗的！

从此，黑娃和倔老头成了忘年之交。

                              202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