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催眠》里,王菲漫不经心似地唱: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 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 太阳上山太阳下山 / 冰淇淋流泪。”
“第二次吻别人的嘴 / 第二次生病了需要喝药水 / 大风吹大风吹 / 爆米花好美。”
谁都写得出这样的句子,但谁又真能捕捉到这样的句子呢?纯净的心遇到的第一次经历,总是入心入肺,惊心动魄,宛如天地鸿蒙初开,因为未来之前,我们都只是个孩子,所有故事,才刚开始,这种闯入,是如此猝不及防。天上的云彩动荡不安,仿佛也受到了情感的震动。一滴水里的彩虹,一阵风的轻柔,一棵草的妩媚……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创世第一天那么新鲜。第一次品尝的滋味,这种品尝是那样细腻。后来,在俗世中浮沉的我们,还会去回想面对第一口蛋糕和第一件玩具时的那份最最纯粹明静的感情吗?第二次的滋味,不再心跳和喘气,不再夜以继日地思念、幻想。少了种种创造,多了实际的认识和容忍,直奔目的。精神撤退,物质呈现。曾经疯狂执着的我和你,开始活在生活的表层,坐岁月的两岸,看青春的流逝,以世故的面目,打量身边过往的人与事,都一样,都一样。
像我们这批七十年代后期长大的人,虽然没有被红布蒙过眼,但还是最后一拨对五讲四美三热爱倒背如流的人,小时候写作文,言必称--“自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或“改革的春风……”之类,每天课间“为革命--保护视力”做眼保健操。唱“我爱北京天安门”时的激动,每年清明节扫烈士墓时的沉痛,看中日排球赛时的紧张,现在看来可笑,但当时如此认真,那些使劲地哭过笑过的少年往事,说时依旧泪如雨。就像锯齿在圆木上咬开的第一道裂隙、手术刀在体肤上划出的第一丝刃口,那些人生早年的悲喜烙印,描定了以后与世界交手的基本模式。
第一次接触新东西的时候,总是要格外地付出努力。例如,学会系鞋带是需要花点时间的。第一次或第二次绑鞋带的时候,总会觉得比较复杂。想象一下,可能得写下系鞋带的所有步骤,从没绑过鞋带的人,才有办法成功系好鞋带。而当养成习惯后,绑鞋带就变得很容易啦!简单到让你在绑鞋带时,甚至不用思考,因为已经进入了自动化程序,可能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是在无意识的状况下,完成的这件事。那些平滑无痕的东西都是留不下来的,而第一次的笨拙和艰辛,初恋失利的痛苦(这种痛苦在后来越来越难以体验),就会被心灵收藏和记录下来。
有时,经历的一些人生第一次,因为当时我们的心智还混沌幼稚,记下来的往往是只鳞片羽。比如你问一个男人,他第一个喜欢的小女孩是什么样的,当初看到她是什么感受?他们的回答通常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最初喜欢的小女孩我也说不清,长相忘记了,总之就是很香,像一只苹果或者橙子……要问我,可能也让人啼笑皆非,我也许会这么回答:他戴着墨镜,穿着风衣,露着一丝调皮的坏笑的嘴角叼着一根火柴,一个人在街头潇洒地走着,一阵狂风吹起他风衣的下摆,如同鸟儿的翅膀般微微振动......唉唉,是《英雄本色》中的小马哥呀!总有一些浪子就像刀锋一般划过我们的似水年华,然后就消失了,但如同一朵还没来得及生长就已经被掐断的花朵,凝结了最初的芳香。
当然,一个人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但是,你作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不知不觉地轻轻踏过。岁月犹如一去不回头的流水,记忆滞留在脑后。有时等到意识流闪现,我们才能在岁月的那一头,后知后觉地理解,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次牵手的无悔。太阳上山,太阳下山,等待中枯萎。忽然天亮,忽然天黑,从头到尾,再数一回。最后说,不如再活一回。
其实,每一顿饭都是最后的晚餐,每一张床都是临时的客栈,每一天早晨都如同人间的又一次诞生。这样去看,每一天都很稀有难得。换个角度看,所遇人事在这样焕然一新的一天,你要向世界提示不同的自己,同时也接受世界的变化,这何尝又不是第一次呢?李贽说不失童心者不失本心,那么我们还保有着几分本心呢?对于付出我们已觉得疲惫,对于珍惜我们已学会遗忘——谁曾送给我们,世界第一个早晨的露水?什么是初心?和世界打一个美丽招呼的心,如同一根初春的竹子,先是冒出笋尖,然后生长,生长,终于缓缓地展开第一片嫩绿的初叶,哪怕这个世界,大风吹,大风吹。
“永远都像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当你飘飞的裙裾漫过我。”这可是诗人路易丝阿拉贡写给他二十年的伴侣艾尔莎的。二十年还能保持着初遇一般的激情,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就是会有些心灵,永远保鲜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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