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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忆父亲

父亲节忆父亲

作者: 半夏的个人频道 | 来源:发表于2019-06-16 18:56 被阅读0次

    泛黄的相册里只有一张父亲的照片,且是父亲留存于世的唯一一张,且是与别人的合影:高大的梧桐树前一张藤椅,父亲坐在上面,左腿叠在右腿上,后面并排站着两人,是工副业办公室会计和他的儿子。父亲其时任工办室主任。这张照片便拍自工办室的院子里。黑白的照片,分辨不清具体的时间,但树叶茂密,且地上没有落叶,父亲穿着中山装,会计也是,他的儿子着白短袖,大概是晚春或初夏。

    照片上的父亲笑着,轮廓俊朗,五官立体。我们一直认为父亲是很帅气的,像电影《英雄儿女》里面王芳王成的父亲,虽不很高大,但身型挺拔,肤色也不似乡下男人常见的古铜或灰褐,经年的风吹日晒也难掩底色的白,与母亲的肤色恰好形成鲜明的对照。小时候,“以貌取人”的我们常常有点替父亲抱不平,觉得以他的颜值完全可以找一个更漂亮一点的,那样的话,我们似乎也可以遗传得更好看一些。母亲听了,到没有生气,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妈能干呢!这倒是真的。母亲在颜值上不可与父亲比肩,但聪明上绝对远远高于父亲。比如算土方,长宽高尺寸一量出来,会计在哪弄笔算,母亲眼睛盯着一处不动,嘴巴翕动几下,答案便脱口而出;比如卖鸡蛋,母亲通常一手在框里一三二三地往外数,一边就能一三得三、三三见九或者不知怎么地就得出钱数,常常让那些上门收购的小贩们佩服得直竖大拇指。大哥和大姐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聪明,余下的似乎平平。我的理解是,先到先得,我行五,母亲生我时已三十八岁,大概智商都已被几个哥姐继承完了。

    父亲识文断字,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个文化人了,我记事时他已经是山西大队的书记,后又到工办室任主任,大约指挥得多,田间实际劳作得少,到包天到户的时候,父亲对于成为一名拥有14亩5分地的“地主”,并没有如其他农民那样的喜悦。他是有理由担忧的。大哥那时已经在南京工作;大姐已出嫁;二哥也已在采石场上班;我与二姐初中还没毕业,妹妹还在小学;而母亲一直多病。这田咋种,成了父亲母亲的一块心病。我猜想,那时父亲便有了让我们辍学的念头,但好歹得等到初中毕业。于是,第一年,承包的田正儿八经的只种了五亩多一点,其余,要么荒着养老鼠,要么随便撒些绿豆高粱看天收。包产到户的头几年,老百姓为自己种地,积极性高涨,又逢着天公作美,风调雨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激动。秋天,田野里一派丰收的景象。在一片黄澄澄的稻谷中间,我家的承包地里,东一绺西一绺稀稀拉拉地站立着几穗红高粱,是那么的扎眼!在别人家欢天喜地的秋收中,半辈子要强的父亲头都抬不起来。田地只欺懒汉,那齐人深的荒草与稀疏的高粱,简直就是昭告天下的海报,宣布父亲母亲以及一家人的懒惰。更有风凉话强劲吹来:大集体时,当点小干部,能躲懒的吆,现在——呵呵——也有人直言不讳:你家几个女娃,识几个字就行了,还指望着能考个大学当饭碗呐,你看身边哪有考上学校的。田总这么荒着,看着也心疼啊!

    父亲自然是无法回答的。我们那时就很清楚了,除了考取师范能继续读书外,高中是别想念了。好在成绩还好,考师范不是没有一点可能。但到了周末几个班集中复习上大课时,我们常常要在家割麦或是栽秧。每次再返校时都听同学告知,教物理的杜老师上课前,总要拖着嗓子说:好——同学,来没来?然后便是拿眼寻找,然后便直接点我们的名。老师或许理解那时我们的难处,并没有找我们问询原因,只是我们的心里多少有点愧对老师的信任。就这样在跌跌爬爬中,中考越来越临近,然而又得到不好的消息,原本不考的英语科目不仅参考,而且以五十分计入成绩,可怜我初一在村中学读,英语根本没学,转到乡中学后,一是基础差跟不上,二是因为中考不计分,就彻底地不学了,英语课总是用来做其他的作业。现在,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中考成绩出来后,果然以十来分之差与师范无缘,更无奈的是,那一年卫校也不招,要不,以往年卫校通常低于师范二十分的惯例,读个卫校也算是跳出了农门吧,然而,造化弄人,我只收到了县中的录取通知书,但那对于我,等于废纸一张。

    那年,是遥远的1982年,我十五岁,青春才刚开始,就这么被潦草地对待了。

    但父亲母亲,大约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我与大我三岁的二姐成了他们强有力的帮手。所有的农活在短短的时间里都能驾轻就熟。无论是麦子还是稻子,亩产都是生产队最高的。父亲也再不用听别人的风凉话了。

    只是,看到那些读高中的同学,内心便会生出自卑,对父母亲也会有小小的不满,觉得他们有点自私。有时不免就会表露出来,父亲母亲不辩解,似乎也有一些悔意,尤其是父亲以前的老同事,也常常责备,说你家孩子成绩这么好,不让念书,太可惜了,父亲的神色便讪讪的,倒是让我们看了不忍,反过来劝,念了也不一定考上,不后悔。

    好在我和二姐并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种田。那时并无打工一说,离开农村属天方夜谭,能考虑的就是如何在农村这广阔天地发家致富。于是,种田的间隙,种花,养鸡,种大白菜……忙的不亦乐乎,也初见成效,前景似乎并不坏。

    但父亲查出肾炎,医生说,父亲的肾功能不全已有很多年了,只是没有过多的体力劳动,才没有过快地发展。显然,这几年种田,加重了父亲的病。如此看来,我们的辍学是多么的必要。从此,再没有责怪的意思。

    一年多后,父亲的病发展成尿毒症。那个时候,没有透析,父亲在县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便被医生要求出院。我记得虚弱的父亲从手扶拖拉机上被扶进院子时的样子,他说,这是我的家啊!这是我的家啊!泪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父亲被安置在堂屋的西山墙边的床上。那几天,家里人来人往,但挡不住死寂的气息。有一天,我在父亲的床边,父亲突然拿过我的手,抽噎着对我说,大大对不起你啊,没让你读好书。父亲的泪一汪汪地流出来。我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着没有,但竟然开不了口,只是泪水涂了一脸。

    大约两三天后,父亲走了,只有55岁。

    其时,春阳正好,惠风和畅,百草萌动,万物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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