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的种种,好似梦境一般,似真亦幻,多少个日夜里,我只见那一袭布衣远逝,而全无他的笑貌轻语。他终究是回过头来一视吧,缥缈的如烟而散。他临别的一语,我千百次自问是真是假,一别三秋,无从探究。
三年间,似短不短,似长不长,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人生如梦,我倒是体悟的贴贴切切。姊姊素有才女之名,品行端淑,闭月羞花,一朝选为太子妃,荣宠非常。我虽是因为私自祈愿之故被禁足,却得以姊姊出嫁而随行。瞧着她娇羞花容,我不禁欢喜雀跃,然看到父母对她的恭敬跪拜,心中一片冷然。从此后,礼制之前,再无父母姊妹,唯有高高而上的太子妃。
姊姊的笑意中也是一分苦涩难耐,她对上我的眼眸,有诸多的不舍和眷恋,无奈咫尺天涯,我只能静立而视,惟愿从此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我不断从仆人处听到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的消息,也从母亲与父亲的交谈之中得到印证,在为姊姊欣喜的同时,一抹黯然从心头悄至眉间。我不知我还能为他思念多久,也不知我还能以何种借口呆滞家中,眼看着母亲渐渐为我担忧,我只知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正德十五年春,逸阳侯——当今皇帝的胞弟——平乱边疆凯旋而归,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恰逢此时,太后的懿旨传至家中,全府上下一片忙乱,虽是邀我赏花,可不偏不倚在这个时候颇耐人寻味。
无论外界如何疯传,我静安一隅,默等赏花之期。倒是我身边的榴莲和奶娘日日为我张罗,时时为我打探:前日张府小姐一掷千金只为一匹绫罗裁制赏花之时的衣裳;昨日王府千金聘请玉石师傅打造赏花之时的首饰;今日李府不惜重金为小姐请来舞师,只为赏花之时能一展才艺……凡事种种,听者咂舌,与我却如浮云。倒是眼前的桃花,不禁让我砰然心动。
“小姐,你日日看,夜夜看这些桃枝,可是要着魔了。”榴莲无奈一叹,轻轻拢起我耳边的散发,为我梳妆。
“又是一年春好处。”无边的春色于我总是有一抹伤痛,痛得刻骨又麻木。而我仍甘之如饴,企盼春之到来。
榴莲早已熟知我的脾性,便默然不语,担忧之色不时从眼神中流露。或许,我性情的变化于她最是明了不过,虽则我依旧笑靥如花,一派烂漫,却在私下难掩眉间愁绪,一丝黯然。想来情之一事与我却是魔障,真如当年大和尚的卜卦之辞,说我命犯桃花,情劫难逃,需清心寡欲,不如暂居庵庙,趋避一二。
自小我随母亲常暂居庵庙,甚少与外界接触,一晃一十五载,及笄之礼后,方与姊姊同行,见得大千世界,繁华物盛。不想鲜少与人接触遇他时却令我一往而情深。当日避与不避,对与不对,谁人能说得清是是非非?不过造化弄人而已。
今日,我并未如榴莲所愿,舍弃一身奢华盛装,独着一色青白长衣。立于镜前时,榴莲细致打量再三,虽有难色也不敢轻易吐露。我无意一笑,说道:“有话便说,别委屈了自己。”
榴莲抬眼又瞧我一眼,嘟囔道:“小姐这么一穿越发清丽脱俗,如月宫嫦娥下凡一般,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韵味。可我总觉着……觉着小姐……今日有几分决绝,哎呀,我也说不清的。”
榴莲一跺脚跑开了,唯余我一丝苦笑。决绝呀,她分明看了出来,难道我竟难以掩饰自己心中这么一番凄凉?一晃三载,我兀自沉浸于情之一方天地,自艾自怜,无暇他顾,怎知外界风云变幻波涛汹涌朝堂的明争暗斗?身为相府的二小姐久在深闺,怎能体察到福泽之外家人步履维艰的困境?怎知这荣华富贵之下的无耐和酸楚?若非我昨日无意听到父亲与母亲的一席谈话,或许我还会一味任性,不顾其他随心而去。终究我是谢家女,相府的千金,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也逃脱不掉官宦世家女的命运,更不能罔顾家人安危而独身事外。
镜中人冷眉冷眼,原也该冷情冷性,却偏偏还有一丝执念。他与我确是一份执念,纵然我今日打算决绝地了断这段虚无之情,却依旧狠不下心将他从心中根除,或许他日还有再见之时。
我无耐一笑,他日又是何时?再见之时可是初见的人儿?
踏入轿舆时,我不禁回头望去,父亲依旧伫立在庭前,纹丝未动,眉眼虽不清晰,佝偻的身躯倒显得有几分萧瑟。他只字未提,我也一字未问,心照不宣罢了。此去结果如何,又能如何,皆是未知。但愿天随人愿,一切均安。
我甚少出门,通往皇宫之途自是不识,不知经历了几多换乘,才站在金碧辉煌的殿门前。莺莺燕燕结伴而去,我却有些踯躅。离家时的奋勇与决绝,此刻却消失殆尽唯落下一丝惘然。榴莲不得不在此与我离别,我随着侍女的指引前往御花园。一路之上自少不得与人搭讪,因我鲜少出门,虽是相府千金能识得我的人也甚少,省去了诸多麻烦。
“姐姐可听说过,相府的二小姐?”我刚转过假山,入耳便听到了这么一声问。
“略有耳闻,可惜未曾谋面。”回答之人略略停顿片刻,才答道。
“原来姐姐也未曾见过,哎,不知长相如何?可胜得过姐姐的花容月貌?”说完,便传来了两人的嬉笑。
我无意探究谁人的容貌更胜一筹,不假停歇就悄悄走了过去。然而心中自是有几分计较。我顶着相府二小姐的名头,又是当今太子妃的胞妹,想要不引人注目都难。踏入后宫,便入得是非之地,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谨言慎行当需牢记。
未行多时,耳边传来一阵笑闹声,满目姹紫嫣红花丛中,姊姊独立其中,粉黛轻描,朱红一点,步履轻盈,身姿曼妙,羡煞旁人。她身边美人虽多,却独缺姊姊婀娜风韵,勿怪传闻纷飞未曾注意到我,我也懒得凑热闹,远远地望了一眼,也就躲入他处,能得一刻清闲便得一刻清闲吧!
“小美人,原来你躲在此处。”不及我细想,扑面而来一股冲天酒气,便被人一揽入怀。
他力道甚大,竟是挣脱不开,我又不便喊叫,一时没了主意。
“怎么,嫌我来迟,还要使性。来,爷亲一个。”
真是个混账东西,光天化日下说得什么浑话!趁他松手之际,我也顾不得许多,双手使劲一挣本想将他推开,不料用劲过猛脚下一绊,身子失去重心径直倒了下去,幸好身后是密密实实的矮小灌木,摔下去倒未觉得有几分疼痛。正在我庆幸之余,一片黑影顺势压了下来。
今日这亏可吃得有些大了。我奋力将他从身上推开,他却一把捂住我的嘴,说道:“有人,别闹了。”碍于有人,我也只能忍气吞声,暂且如此。
静待一刻,听得脚步声渐远,我松了一口气,便抬手挣开束缚,甚是恼怒地将他瞪了又瞪,奈何他身处阴暗之地,难以观测到神色神情,又很是愤愤难耐,抬脚将他踢了又踢,暗骂一句登徒子,只得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嬉笑,想必他别是得意尽兴,原本不愿多生是非,此刻我也是按捺不住,回转身子,想要理论一番,管他什么王公贵胄,名媛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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