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切中解脱

自一切中解脱

分类：《禅的真义》铃木俊隆

自一切中解脱

 “当你能够静坐修禅，经验着什么是‘只管打坐’之后，你每天生命的意义，将会显得完全不同。你会拥有自一切事物中解脱的自在。”

大约两年前，在我差不多要溺毙的一次经验以后，我的“只管打坐”，或坐禅的修行方式就有所改变了。我想要游过塔撒加拉的一条小溪。我其实不会游泳，但学生们看来玩水玩得兴高采烈，我以为我可以加入他们。许多漂亮的女孩子在河的那一岸，于是我努力向对岸游过去，完全忘了自己不会游泳。我几乎溺了水。然而我知道自己不会就这么死去。

我知道自己不会这样溺死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有许多学生，总有人可以救助我，所以我不是挺严肃认真。但是溺水的感觉极为糟糕。我喝了很多水，于是伸直双臂，希望有个人能抓住我，但是，没有人帮我。我决定沉到河底，行走于河底，但是那也行不通。我既不能沉到底岸，又无法浮出水面；我只是看到那些漂亮女孩子的腿部，但又抓不到她们的脚，所以相当地惊慌失措。

在那一刻我理解到，直到我们变得非常严肃认真，我们是不会好好修行的。因为我以为自己不至于死亡，所以我不当真；也因为不当真，我受尽苦头。如果我知道自己在溺水，就不会胡乱挣扎而会保持静定。因为我以为自己还有下一刻的存在，所以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自此事件之后，我的修行进步了许多。现在我对自己的修行有信心，所以我一直在告诉你们，我是如何地“只管打坐”。

那是一个有趣的经验：我身处于美丽的女孩子当中，但是她们却救不了我。如你所知的，我正迈向死亡——不是由于河水，而是由于我长年的疾病。当我死的时候，各种的妖魔和美丽的女人们都会高高兴兴地伴着我，而我也将高高兴兴地伴着他们。所有事物都与我们同在；若无骚乱扰动，我们也乐意与万物同在。通常很难感受到这一点，因为我们想要得到什么，我们期待着未来有所进展。

当你不想下一刻的生存，很自然地，你将能接受事物的本然状态，能看到事物的本然状态。在那一刻，你便有完美的智慧。当你能够静坐修禅，经验着什么是“只管打坐”之后，你每天生命的意义，将会显得完全不同。你会拥有自一切事物中解脱的自在。这是主要重点。往往，对你所有的、所见的事物，你没有自由，但当经验到“只管打坐”，你将会拥有从一切事物中解脱的自由。你将能真正地享受生命，因为你不再执著于任何事物。

你变得真正地快乐起来，这快乐会延续，那就是我们所说的“不执著”。你所拥有的、大多数的欢乐，是那种你将惋惜的欢乐：“喔，那时候我多么快乐啊，现在我不再快乐了。”但真正的幸福快乐总将与你同在，而且不论是顺境或逆境，都会鼓励你。当你功成名就，你可以享受那成功；当你失败，也无妨，你能够享受失败的感觉：“喔，这还好，不像我所想的那么糟糕!”你总会拥有足够的事物，不会像从前一般地企求太多。

如果你遇到极大的困难，看来就像是尼泊尔的崇山峻岭，毫无可通行的路径；但你知道，总将会有一条可以通过它的道路。甚至，百日的禅修接心，也不是那么艰难。即使你死亡，亦无事发生；没有问题。所以你经常快快乐乐，你不会挫折沮丧。你将选择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在你有正确的修行前，总希冀一些巨大、华丽的事物：美国境内第一大的禅寺，或世界第一大的禅寺——甚至比日本的禅院还好。但是在有了正确的修行后，你所选取的事物和所遵循的生活，便会和从前大不相同。

有些时候我的开示非常严肃，强调艰苦困难的修行：“不要期待下一刻。”“不要妄动!”我非常抱歉。但我必须这么说，因为你的修行看来太虚弱无力，我要使你强壮些。实际上，你的修习有点虚软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若你对自己不严谨又缺乏自信，坐禅不能成为坐禅，它不会成就。使你的修行更精深的，是你每天持续不间断的禅坐。

在中国和日本，有许多禅师豁然开悟的故事，像这样：“嗯哼!”（铃木禅师微笑并弹指）你也许认为这是突然的，但其实那是多年的努力和失败的结果。道元禅师①对此最有名的评论是：“射中箭靶，是九十九次尝试失败后的结果。”最后一箭射中了靶心，是因为之前有九十九次的失误之故。所以失败是好的。

①道元希禅师（Dogen,1200~1253):日本曹洞宗的创始者。幼年时遭遇母丧，观香火之烟缭，领悟世间无常，遂深立求法之大愿。初习天台，后归掸宗。1223年入宋参访，游历名刹，曾随侍天童如净禅师三年，经其印可受法，返国大扬曹洞禅。后开创永平寺，成为日本曹洞宗之大本山。他承袭“默照”禅风，主张修证一如，“只管打坐”。著有《正法眼藏》、《普劝坐禅仪》等。

每一次当你射箭之时，以信心射出，那么你终将射中靶心。“九十九次失败亦无妨，我将继续努力地射向标的。”每一回禅坐的时候，尽你最大的力量。你或者以为坐禅仅仅是交叉着双腿，盘坐四十分钟。然而，最重要的是，你应放进全部的力气，肉体上的和精神心力上的。

专注于你的呼吸。若呼吸得不恰当，便难以从事任何身体工作。即使是缝纫时，你的呼吸也应跟随你的动作。当你要举起一个重物，你的呼吸应该完全地和谐一致，否则你无法举起它。要有恰好的呼吸不是一件易事，需要有正确良好的姿势和正确良好的手印（mudra)，因为你的手印是心理状态的象征。如果你的脊椎不直，呼吸便不够深沉。当然，发展你心理与生理的努力成果，是需要时间的。

直到你的身心完美调和之前，开悟是不会到来的。如果不能接受你的种种经验，你将不会感受到你觉悟了。换句话说，当你的身心完全为一，开悟就在当处；不论你听到什么，想到什么，皆是开悟。所以不是石头击中竹子的声响①，或是盛开的梅花的颜色使人们开悟，是他们的修行使其开悟。在你的日常生活里，总有许许多多能够开悟的机会。如果你走进厕所，那里有让你开悟的机会；当你煮饭，那里有可以让你开悟的机会；当你清洁楼板时，那里也有让你开悟的机会。

所以不管从事什么，好好做它，不要期待任何人来帮你。不要以寻求庇护而破坏了你修行的努力。护佑自己，继续成长，直上青天；如此即是。虽然这有点不平常，不是吗？也许我们是疯疯癫癲的。或许有些人认为我们疯狂，我们或者以为他们疯狂，但那亦无妨。很快地，我们会发现到谁是疯狂的。

非常感谢各位。

①参《五灯会元》卷九，邓州香严智闲禅师的故事。香严参山，被问如何是父母未生时本来面目，茫然无答。其后烧却所看之文字，长行粥饭；一日，芟除草木，偶抛瓦砾，击竹作声，忽然省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