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龙应台的《人在欧洲》

从书架上抽出龙应台的《人在欧洲》，初看这本书是1995年。21年过去了，欧洲合为一体创造了奇迹，近年来却总有些貌合神离，再过21年不知是否会解体？我虚度半生，一无所成。翻看书中的文章，大多竟然毫无印象，岁月的杀猪刀削去了记忆，而记忆就是人生的全部。若一个人完全失忆，于他而言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唯有一篇文章记得很清楚：《元首，可不可以侮辱？》。把埃尔加的第三交响曲放进音响，在激昂却忧郁的音乐中，重读了一遍。发现年轻时多么狂妄无知，完全没有深解这篇文章的意思。

文章大意是这样的：英国电视台播出了一则短片，撒切尔夫人走进理发店，坐下以后对理发师说：“给我剪一个英国人民认为适合我的发型吧。”理发师二话不说，拿起一把大剪刀，咔嚓一声把撒切尔夫人的头剪了下来，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英国及欧洲数百万人看了之后，捧腹大笑，乐不可支。结果，该反对她的照旧反对，该支持她的依然支持，对撒切尔夫人的尊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当然更没有影响她成为首位连任三界的首相。而在西德也播出了一则短片，伊朗精神领袖霍梅尼正在庄严地布道，忽然后面涌出一群女人，把脱下的文胸、三角内裤纷纷扔向霍梅尼，有一条内裤刚好挂在他的头上，西德人及数百万欧洲人看了，乐不可支，捧腹大笑。结果，伊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仅驱逐了两名西德外交官，而且关闭了西德驻伊朗大使馆一天，同时表示强烈抗议，认为西德政府侮辱了他们的国家元首，要求正式道歉。这一来让西德政府很是为难，因为不道歉吧，自己还有几名人质在中东被扣押，需要伊朗从中斡旋，道歉吧，电视台不归政府管辖，政府不可能强制电视台道歉，自己道歉又名不正言不顺，哎呀，难呀。伊朗人却怎么都无法理解，一个政府竟然连个电视台都管不了？在这儿，需要说明一下，在欧洲国家元首虽然是国家领导人，但他是一步一步由民选而上台的，干得不好随时可能被弹劾甚至下台，而且，所有人都把元首当做平常人看待，不会将其神化。所以，在欧洲开元首的玩笑是一种娱乐，新闻媒体可以嘲讽国家领导人，这已经是一个传统节目了。当然，在很多国家是绝对不允许的，甚至侮辱元首是要被逮捕入狱的。

我当年看这篇文章，理解的意思是“你看，人家西方社会多么民主，这才是值得学习的！”今天再想，实在汗颜——不同国家的文化、信仰是不一样的，为什么必须和欧洲一样才叫做文明呢？这其实是典型的欧洲中心主义思维。况且，这两个案例中一个是英国人开自己的首相玩笑，一个是西德人拿别的国家领导人（而且还是政教合一的国家）开涮，这是不一样的。即使，龙应台说在伊朗也是严禁嘲讽戏弄领导人的，但是，这有错吗？我现在觉得只要不是专制独裁和暴政，国家的民众愿意维护国家领导人的形象，不愿随便开这种玩笑，也是正常的。这其中可供讨论的范围很广，有时间可以慢慢研究。

今天重读这篇文章，重点在哪里呢？关键在于西德政府的尴尬——在西方社会，新闻媒体是民间运营、财务独立、新闻自由的。只要在法律的范围之内，政府是无权干涉的。况且，法律保护的就是言论自由。由此想起拉什迪的《撒旦诗篇》和法国的《查理周刊》。在他国被认为是忍无可忍的事情，在这些国家认为是很寻常的事情。所以，核心不是“元首，可不可以侮辱？”，而是“媒体，可不可以独立自主？”很难想象，如果他们的媒体是政府与执政党的喉舌，这一幕还会发生吗？

香港是中国经济改革的桥头堡，台湾是中国政治民主的实验田。因此，龙应台没有过时，她的书值得我们一读再读，特别是《野火集》。为了中国更美好的将来，你一定要读龙应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