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起挤在电梯中,我才看清她的脸——这个在病房中与我朝夕相处的藏族姑娘。
她黑瘦的瓜子脸上,是一对清澈有神的大眼睛。明净的长发在背后扎成一团马尾,仿佛无数个黑夜都融化在了其中。穿着简单的粟色毛衣和黑色裤子,显得她身量纤细但并不柔弱。
提了好几个大包的她,和同样拿着很多东西的老马,将只带了几个塑料盆和一个包的我甩在了后面。这样她回头看见了远远的我,又匆匆返回来替我背上包,再次走在了我的前面。坚持帮我和老马把出院要带回家的东西都送到停车场后,她说了句我走了,连我俩的道谢也不等,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算是诀别吧,我想。茫茫人海,萍水相逢。我不确定有生之年与她是否有缘再见。
她来照顾她住院的表姐,然而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她却带给了我颇多的触动。
她主动帮一个照料老奶奶的女人拧衣服,那女人拧不过她,便气喘吁吁地拿她开玩笑,说她是藏区里的牦牛肉吃多了,劲儿才这么大。这样整个屋里的人都笑了,她也跟着傻傻地笑起来,露出她那排整齐光洁的牙齿。
老马去上班的日子里,每到午饭时间,她便问我饿不饿,一个劲儿地要去给我打饭。我不好麻烦她,都用不怎么饿,还不想吃之类的话来婉拒。若她看到我的吊针快完了,就会提醒我,甚至自作主张叫护士来。听到我病痛的呻吟,她会跑到我床前关切,并给我打来开水。
我不怎么爱说话,对人也是淡淡的,不怎么理睬。可她这样一来,我便没了主意,竟也不好意思拒绝起来。不但我,连带其他病人和老马,对她屡屡不要回报的帮助,都惭愧地不胜感激。诸如此类,俯仰皆是。
这位我从护士值勤表的家属栏中得知她叫南措加的女孩,会把她卧病在床的表姐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会因为我莫名其妙的发笑也跟着朗声大笑起来;会从我和老马的谈话中得知我的工作,然后睁着大大的眼睛激动而好奇地问我,你真的是老师么;会笑着调侃自己是在座中年龄最小但面相最老的一个;会每天都自觉地腾出时间来磕长头诵佛经。
就是这样一个姑娘,我不吝于将她赞美。
她虽然没有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没有动听的声音和渊博的学识,但更令我着迷,更加光彩照人。像一棵正值壮年的青松,又似一头敏锐利落的豹子。在她小小的女性的身体内,蕴藏着从不低头,永逐光明的力量。如一块无价之宝般,她将谁视为朋友,谁就被点燃,被包裹在福气中,被生命的光芒击中并照耀。
她深谙一种魔术,即当我看到她,就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这样我便知道,自己已不复当年的风华正茂。而这一发现不禁让我热泪盈眶…
许多次我曾鼓起勇气,想冲动地跟这个女孩儿说:“让我们成为朋友吧!这将是我毕生的荣幸。”然而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么做。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年龄,遇到太美好的人,我怕自己与她格格不入的凉薄,会不小心辜负她真挚满腔。
她这样璞玉般不矫揉造作的的通透性情,她这样美而不自知,我真后悔没有当面告知她。往后的时光,我只愿她,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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