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东大学文学院院长杜泽逊教授的2018年述职报告感动了不少人,他说:“一个文学院,有三十二个教师在潜心研究原典,这样的文学院,应当是有底气的文学院。原典研究透了,到哪里也不怕,到哪里也可以挺直腰杆。认清学术方向,以质量为第一,以质量为核心,才是我们的光明大道。”
我的脑海中浮现这样的图景:时间:每一天每一晚;地点:少林寺木人巷;人物:舍身求法的人;事件:不断与十八铜人过招,不断挑战十八铜人。真正的高手绝不是在少林寺换身袈裟,烧几个白斑就行,也不是凭借上天赐与的武林秘籍可以速成,而是经过炼狱般的与高手过招而培养成的。
精研过原典,挑战过铜人,修炼成绝活作为看家本领,这样的人走出木人巷闯荡江湖,当然是有底气的。
二
1946年,汪曾祺到上海求职不顺利,悲观抱怨,于是写信给老师沈从文,既是倾诉,也示诀别。沈从文回信说:“为了一时的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要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
纤细的一支笔竟能够起死回生!上天是慈悲的,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同时,上天又是公正而威严的,只有“手中有一支笔”的人,路才走得顺畅。
总是不乏这样的例子。我楼下是一条烧烤一条街。有一家烧烤店席上客常满,还有在外面等待的顾客。旁边一家却空空如也,只好出来呐喊,可是客人就是不为所动。这个有点残酷的画面,令人想起解放之际长江两岸两个政权,总是关乎民心向背天命所归,任你如何招降都无济于事。我想前一店家也许一定具备别人不具备的特异功能吧。
你一定还可以增加好例,因为那个具有核心竞争能力的人,那个掌握不可替代技艺的人,就像是滔滔人流中的柱石,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是很不容易被忽略的。
三
我因此称赞这个时代。我觉得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好时代!这倒不是要刻意唱赞歌,而是说在我们的社会,舞台足够广阔,只要有一技在身,就有一口饭吃;只要有一艺突出,就会绽放异彩。
有人问,某某亲戚的小孩高考了,填报什么专业才好?我的意见总是:选一个他能在其中成为佼佼者的专业。
因为我相信再腐败的政府,也需要真正有绝活的人;再讲人情关系的单位,也终究需要支撑它的柱石;再冷落寂寞的行业,也需要行家里手延续它的生命。
秋风扫落叶,时代荡狂尘,历史的确有它的沙汰功能,但有绝活者是不可清除的人。
或许,有的有钱人看不起有绝活的人,他认为看家本领最终还不是要听钱的指挥,受钱的奴役,因此把有绝活的人视为奴婢。实际上,即使是奴婢,也有两种,一种是跟在主人后面拖裙摆的人,一种是走在主人前方掌灯引路的人。有绝活的人显然是后者,他的确有时因腰杆挺直而显得骄傲。
四
马克思似乎提出过“全面发展的人”这一理想。
在何种意义上这个理想是现实的?一是在“健全”这一意义上:有眼能看,有耳能听,有心能思,关心基本的公共道德;二是在人类全体这一意义上,也即人类整体是全面发展的。
而在个体能力方面,可以说没有人是全面发展的,所有人都是有缺陷的,全知全能只属于圣人与上帝。所以人要清醒,懂得限制自己,突出自己,修炼自己的绝活,修筑自己的珠穆朗玛峰。
所以,不能老是将时间花费在给别人的精彩点赞上,有必要适时返回自己的园地,每天花费不可剥夺的时间,一辈子精研一项绝技,不苟且,不凑合,一定要在这一件事上做到可以安身立命、作祖成佛、呼风唤雨、游刃自如。
这是最高的甚至有些高不可攀的追求吗?不然,每个人都有绝活,不过是一种最基本的德性,也是对“全面发展”理想的最好回应。
因为它不过意味着,教书的把书教好,筑路的把路筑好,修桥的把桥修好,行医的把医行好,各擅胜场,各精各艺,每个人可以信赖,大家伙相互支撑,这实在是一项前提性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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