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斌 【原创故事 禁止转载】
图片来自网络阿格很想去江南山村小路走上一走,山路上是否有长满青苔的石板?山间是否能听见叮咚的泉水?空气中应当没有灰尘,是否能闻见竹叶和稻花的清香?
阿格想起了母亲,阿格曾听母亲讲过她的故事。
母亲,叫淑清。那年,母亲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身穿阴丹士林旗袍,夹一个书包,走在山间路上。她的身边有一位二十岁出头的男青年,名叫墨轩。他是淑清的老师,也是未来阿格的父亲。
墨轩和淑清两家是世交,墨轩受淑清父亲之托,答应照顾这个美丽的女孩子,他的学生。
这条似乎远离尘世的山路上,小草青青,鸟啾虫鸣,偶尔也会跑出一条土狗。墨轩成是淑清的保镖,他把淑清拉到自己的身后,用一根长棍子赶走土狗。
01
阿格的祖父和外祖父是世交,都在县上工作。一个在财政厅,一个在教育厅,工作关系,两人常有往来。加上两人都算得是县里的文化人,更是能在一起舞文弄墨,谈诗论经,自然交往颇多。
阿格的外祖父比较开通,阿格的三个舅舅都上了洋学堂:大舅舅读省立大学、二舅舅就读上海交大、三舅舅考入重庆大学。
到了上学的年龄,淑清和她的三个哥哥们一样,迈出家里的大门二门,从初小一直读到了高中。
淑清,人长得天生俊秀,肌肤莹润,一双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她聪明伶俐,各门功课都很好,在学堂里深受各门功课老师们喜爱。加上她父亲在财政厅工作,学校里少不了要向上边伸手要钱。于是淑清更受学校校长的关注。
阿格的祖父早年东渡日本留学,结识了黄兴等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回国后,第一批剪掉辫子,投身于滚滚的洪流之中。至清朝发布退位诏书。后来祖父又带头抵制东洋货。
祖父因身体原因变得意志消沉,深知在洪流中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他坚决阻止儿子们卷进其中,反对儿子们上洋学堂,去接受新思想的影响,并停止了儿子们的读书费用。墨轩就是受到限制的一个。
墨轩对父亲说:“你当年不顾杀头,参加新军,带头剪去辫子。现在怎么变得如此消沉?”
父亲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容不得儿子和他讲道理。
墨轩只得一边在大学里读书,一边到中学教课,自己挣钱凑学费。这样,淑清成了墨轩的学生。
阿格记得,她曾听父亲说过,他们在乡下读书时,每个周末,他要陪着母亲走五十里山路回家。
作为学生的淑清,像一道彩虹一样出现墨轩的面前。因为有双方家长交待,墨轩有责任关照一下这个漂亮的小妹妹。他们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比一般师生更多的接触,那就是那段五十的山路。他们一起走在山间的青石板路上,他们谈笑着回家,也有对未来的憧憬。
淑清是新的女性,她对年轻的异性并不怯阵。三个哥哥们曾经常把自己的男同学带到家里做客,她在一旁参与他们的聊天,发表自己的看法。淑清面对墨轩的热情、关照,甚至暗示,她一如既往地把他当成一个哥哥一样。当然,她也不讨厌面前这个和哥哥一样年纪的年轻老师,他很斯文,戴着时兴的金丝边的眼镜。墨轩的最大特点就是给她讲解古诗词,而实际上,他教他们几何课程。
因为有父亲的首肯,言谈话语中甚至多有明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中她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位老师连在了一起,她将一张自己的小照如托付终身一样送给了她的老师。或许是她对婚姻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或许是她第一次见到了她未来的婆婆,她怯懦了。
淑清并不是以未来的儿媳妇去墨轩家的,只是墨轩让她到他家里玩玩,看看。淑清见到了躺病在床上的公公,目不识丁的婆婆,两个大姑子,一个是未嫁的老姑娘、一个是丈夫去世后带着儿子的寡妇。他们生活在一起,这一大家子人,让淑清失望了。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幻想,现实与想象有着这么大的差距。
02
山村来了新四军。十五六岁的淑清,面前的道路一下子变得那么宽阔而五彩缤纷。她上完高中要去上大学,也许她会像二哥那样要去大上海读书,或许还要去国外读书;而眼下她更向往的是穿上新四军的灰色军装,为战士们换纱布,或是唱歌跳舞演文明戏,甚至是拿起枪,去前线亲自打鬼子。
隔壁院子里住的几个军人,其中有一个文质彬彬戴眼镜的男青年。
有一次他来家里借东西,恰好清在院子里晾衣裳。
她好奇地问他:“你一点也不像当兵的,你也打鬼子吗?”
那男青年回答说:“我不像当兵的,那像什么?”
“像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就不能打鬼子吗?在我们部队里还有你一样的小妹妹女兵呢!”
“她们也拿枪打仗吗?”
“她们和大家一起行军,给大家唱歌,给伤员治病。当然也会拿枪打仗的。”
淑清把这番话说给爹娘听,吵着也要去穿灰军装当女兵。
父亲说:“新四军好虽好,但武器杂七杂八,不是国家的正规军,你三哥参加的才是正规军队。再说你是女孩子,打仗的事让男孩子去做。”
父亲坚决反对女孩子去扛枪打仗,他舍不得他的宝贝女儿。
仗着从小在家里说一不二的脾气,淑清对父亲的态度不予理睬。
03
阿格很小就外婆说过,她们的婚姻是半包办半自由式的,她也还曾经在母亲晾晒衣服的箱子里瞥见过写着“清”和“轩”的发黄的信纸,然而大部分时间阿格目睹了父母在冷战中磕磕绊绊地度过,鲜见多少恩爱。
父母双双去世后,堂兄对阿格说,他亲眼见过叔父保留的一张小照:那是阿格母亲送给父亲的。母亲撑一把洋伞,歪着头。小照的后面写着“这个傻孩子愿意陪你一辈子”。
堂兄劝阿格回老家看看,听一听姑姑伯伯们讲一些她应该知道的故事,等老人们都去世了,就再也听不到了。阿格与二舅舅聊得最多,她小的时候跟着外婆住在二舅舅家里,她感觉这个留洋回来的舅舅比自己的父亲还要亲。
阿格听二舅舅说过,母亲得了肺病,逃婚到同学家,后被外公抓了回来。母亲上花轿时,是哭着的,泪流满面。
母亲为什么要逃婚呢,她难道不是很喜欢她的老师吗?阿格很疑惑。
二舅舅还和阿格说过,也许你爸爸错就错在,明明知道你妈妈不愿嫁给他,却偏偏还要坚持。他以为,他有淑清父亲的支持,他只要把你妈妈娶到手,他就会得到幸福。思容阿姨是母亲少女时代的好友、同学,也是她父亲当年的学生。思容阿姨曾给阿格写信说,一位新四军的军官当年对母亲颇有好感,说要带上三个女孩子跟着大部队一起前进。阿格的母亲回家去拿换洗的衣服,结果被外祖父锁在了阁楼上。
现在思容阿姨住在北京西郊的高干社区里,她家是一幢单独的小楼。思容阿姨说:如果那天你妈妈和我们一起参军,肯定会比现在好。那位首长的官阶,比我的丈夫还要大。当然也许是另一种情况,她们三个同学中的另一位,夏大姐没能等到新中国成立,牺牲在了剿匪之中。
思容阿姨还说,她正在写一本回忆阿格母亲的书,她希望见一见阿格,想把关于你母亲的故事告诉你。阿格没有回老家去见姑姑伯伯,也没有去北京去见思容阿姨。她多少知道一些父母的故事。在她父系和母系亲人中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她知道,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不想讨论父母两人谁对谁错。她更不想去听那些细碎的往事,因为那些往事都饱含着他们对亲人的爱,也少不了一方对另一方的指责。
阿格想,就让父母保持着哪怕是稍微模糊的印像吧,至少还有一份美好。无论如何,父母都是她最亲、最亲的人。
阿格不知道几十年前的母亲,是否记起自己送给她老师的那张小照的事。或许她也曾回顾过那段浪漫的交往,但那只不过是为躲避鬼子从省城逃到乡下一段插曲,是一个并未成熟的女孩子对朦胧爱情的向往。
无论如何,她未来的生命,与自己已经太熟识,但并不爱的老师厮守在了一起。
淑清的心里并不愉快,她有她的向往,然而现实的婚姻将她捆绑起来。
她的一辈子在争吵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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