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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岁的八月十二上午十时，林风眠来到天堂门口。
“干什么的？身上多是鞭痕？”
“画家。”林风眠回答
画家黄永玉在《比我老的老头》一书中，这样记述林风眠的离去。
《比我老的老头》 封面
在文章的开头，小布要向大家坦白。小布是怀着私心向大家介绍这位艺术家的。
这位艺术家，不仅是小布的“老乡”，还与小布的家人工作过的地方有着密切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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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
林中凭风而眠。名字如此洒脱的他，却曲曲折折过了一辈子。
林风眠
一
1900年11月22日，林风眠出生在小布的祖籍地，广东省梅州市梅县山村的一户农民家中，本名林凤鸣。
图文无关
林风眠的祖父是石匠，父亲是画师，母亲是位美丽的瑶家女子。
和小布介绍过的齐白石一样，他的美术启蒙也是从临摹《芥子园画谱》开始的。
《芥子园画谱》
幼小的林风眠像是一块渴求世间一切美丽的海绵，有热烈的愿望吸收这世上的美，并将他看到的、感受到的表达出来。
但是，在他最该无忧无虑享受家庭温暖的年纪，悲剧发生了。
图片来源：全景网
镇上新开了个大染坊，小风眠常缠着母亲去看颜料，结果母亲和年轻的染坊青工相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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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私奔的路上，母亲不幸被族人抓了回来，五花大绑在村口受刑，然后被卖掉了。
那年林风眠7岁，之后再没见过母亲。
图片来源：拍信
林风眠的义女冯叶在《梦里钟声念义父》中曾写过林风眠童年时关于母亲的回忆：
一个秋天的午后，母亲和她的堂嫂在小河边的住屋空地里洗头发。母亲的头发放下的时候长长的很好看。我在母亲怀里发着小孩子脾气，抓母亲的头发，纠缠得她没有办法继续梳洗……她们一面制酒，一面在烧热水。在一个大酒瓮里装好酒，放在灰堆里加热，周围烧着小树枝，同时烧水洗头发。这一幅构图是很入画的。她们的衣服是青黑色的。
仕女图 林风眠
林风眠经常画仕女，大概很多都是梦中母亲的形象，温婉动人。
仕女图（2幅） 林风眠
二
位于梅县的省立梅州中学，是小布父母和众多亲人的母校，也是小布的爷爷和外公等亲人任职过的地方。
梅州中学校门
小布曾在校内的居民楼里住过，也曾亲身感受过这所百年老校宁静而深厚的文化积淀。
1915年，林风眠十五岁。在省立梅州中学，他遇到了第一位伯乐——梁伯聪先生。
梁伯聪 图片来源《梅州日报》
梁先生是当地有名的教育家，精通国文绘画。他极为欣赏林风眠的绘画天赋，并鼓励他不要囿于国画，大胆学习西洋绘画。
梅州中学 梁博聪体育馆
这给年少气盛的林风眠带来极大的自信。他开始研究家中华侨带回的外文书籍里的插图，对西方写实主义绘画了解渐深。
《林风眠与恩师梁伯聪》翁诞宪
1919年，在时局的影响下，林风眠踏上赴法求学之路，迸发出要用画笔“调和中西”的新思想。
仕女图 林风眠
林风眠20岁到25岁的时光，是在欧洲度过的。
林风眠在巴黎留学的那段时间，正是人类视觉艺术发展的“疯狂年代”。
20世纪的巴黎街头 Jean Salabet
20世纪的巴黎街头 Jan Bevort
对于艺术家而言，那个时代的巴黎就是宇宙中心，是City of Light （光之城）。
马蒂斯比林风眠早一年到达巴黎；莫奈正处在他的巅峰状态；塞尚虽已去世，但他的艺术理论正蔚然成风；毕加索也正在巴黎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那个年代巴黎的文化艺术盛况，在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这部电影中便可见一斑。
《午夜巴黎》 剧照
当时的林风眠大概和《午夜巴黎》的男主一样，感觉像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他似乎又变成了一块海绵，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新式的西方艺术。
林风眠 于欧洲学习
在各种西方艺术流派让人应接不暇的巴黎，第戎美术学院院长扬西施的话提醒了林风眠。
他对林风眠说：“你是一个中国人，你们中国的艺术有多么宝贵、优秀的传统啊。走出学院的大门，到东方博物馆、陶瓷博物馆去，到富饶的宝藏中去挖掘吧”。
林风眠 于第戎美术学院
于是，林风眠拾起了用画笔“调和中西”的初衷。
对西洋画法的透彻研究和对中国传统艺术精髓的体悟，造就了之后的林风眠。
仕女图 林风眠
1925年在巴黎举办的“国际装饰艺术与现代工业博览会”展出了多件林风眠的佳作。同期在法的好友林文铮也是此次博览会中国馆的策划人，他这样评价林风眠：
“林风眠是中国最有前途的天才艺术家，他自由地游弋于东西两种艺术传统之间，他有着敏感和不安的心灵，东方的宁静不再能够满足他，西方的枯燥和焦虑侵蚀着他，他无名的不安和生之欲望使之远离了中国古人。”
三
那次展览，正旅居法国的蔡元培作为嘉宾出席，他被林风眠的《摸索》深深吸引了。
《摸索》局部 林风眠
这幅4.5米×2.3米的巨幅油画所绘人物众多，荷马、孔子、但丁、雨果、托尔斯泰、莎士比亚、歌德等大咖在灰黑色调的沉郁气氛中思索。
这幅画的灵感来源于拉斐尔的《雅典学院》，当时人文主义者喜欢用追忆过去来寄托对未来的幻想，这正与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张相契合，也正是林风眠想表达的，两人一见如故。
《雅典学院》拉斐尔
可惜的是，这幅画与林风眠所有其他在法国创作的油画一起，在抗日战争时被日本人毁掉了，划开做了战马的雨披。
同年，林风眠回国。刚在上海抵港，就见岸上大红条幅写着：欢迎林校长回国。
那时，林先生的表情大概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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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知道蔡元培已经保荐他为国立艺术专门学校的创始校长，兼任西画系主任。
国立艺术专门学校，就是现在的中央美术学院。
上任后，林风眠增设了音乐、戏剧两系；请回被辞退的陈师曾（在齐白石一文中提及）、李毅士等名师；欢迎郁达夫、周作人、谢冰心等文艺界知名人士来校任教。
除此之外，林风眠还做了几件在当时极为“出格”的事。
他聘任西方画家任教，挡了某些所谓“国画家”的道；请来木匠出身的齐白石，碍了保守主义的眼；推出人体模特写生课，捅了封建势力的马蜂窝。
彼时的国立艺术专门学校 人体油画写生课
那时候的他，迫切地希望北平能像巴黎一样开放自由、兼收并蓄，甚至在北京艺术大会上提出“美术是改造社会的第一利器”等言论，险遭军阀枪毙，不得不离开北平。
1928年，蔡元培再次邀请林风眠赴杭州筹办国立艺术学院。
29岁的林风眠吸取了此前的教训，提出的口号收敛了许多：
“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
蔡元培不仅亲自主持开学典礼、题写校名，还带林风眠拜访杭州的各界名流，为林风眠在江浙一带的文艺界打开了局面。
《秋林》 林风眠
后来，国立艺术学院更名为****中国美术学院。
林风眠西化的教学方法很受学生欢迎。
像当年巴黎的院长一样，他经常劝学生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放松一点，随便一点，多读一些文艺、哲学、历史方面的书。
1936年林风眠带领杭州艺专教师到超山凭吊吴昌硕墓
在他的学生中，有李可染、艾青、吴冠中、赵无极、董希文、苏天赐等等优秀的美术家，这些名字足以撑起中国现代美术的半壁江山。
林风眠与吴冠中
林风眠的教学理念和方法，至今仍被中国美术教育界视为先进的思想。
四
林风眠在杭州安稳的居住了十年，直到1937年。日本侵略者大举进攻华北、华东，抗日战争爆发。
8月13日，日军进攻上海；10月，国立艺专向内地迁移。1938年，林风眠因与教育部及校内某些负责人意见不一致，痛而辞职。
《林风眠与师生在西迁途中》 何红舟
在重庆，林风眠隐居在嘉陵江边军政部的一间仓库里。仓库是土墙泥地，画画做饭都在同一张桌子上，这与他在西湖边的小洋楼天差地别。
《林风眠在重庆隐居作画》 杨参军
在这样的环境里，林风眠依然没有放下画笔。在重庆的李可染经常会去看望老师，每次去都看到林风眠在作画，每天能画几十张。
后来，林风眠笑着说：“在北京和杭州当了十几年校长，身上的人气几乎耗光了。你必须真正活着，能体验中国几万万人的生活，才真正有人味。”
《渔获》 林风眠
从1938年至1977年，整整40年的漫长光阴，林风眠始终作着寂寞的艺术探索。
不知道在西南地区这片朴素的天地中，他有没有想起国家东南部那个山麓下的安静小城，有没有想起在客家围屋的庭院里第一次执起画笔的感动。
1966年，好友傅雷夫妇双双自尽。
林风眠预感自己也在劫难逃。于是翻出两千多幅画作，忍痛撕成碎片，浸入浴缸，拿木棒搅拌成纸糊再冲入马桶。
《夜间毁画》 吴宪生
这是他大半生的心血。帮他毁画的学生想保住几幅，林风眠却拒绝了。
“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他说。
尽管这样，1968年8月，他还是被捕了。
曾经自己付出心血的作品被日本人毁掉的他，以“日本特务”的罪名被逮捕。
他的家门被封，屡次被严刑逼供审讯，但他一直坚持信念：“我绝不自杀。我要理直气壮地活下去。”
《繁花群鸟》 林风眠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叶剑英元帅的女儿和友人去探望林风眠。
叶帅与林风眠是梅县同乡，林风眠捎了一封信给叶帅，就出国探亲的事请求叶帅帮忙。
次年10月，林风眠获准出国探亲。并在归来后从此移居香港，直至逝世。
五
自从离开大陆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家。
到港后，林风眠终于像年轻时在欧洲那样，重新燃起了创作的冲动。
林风眠 于香港
他先后在日本、法国、香港、台湾办展，还画了不少追忆旧作的作品，比如风景、静物、仕女、花鸟和戏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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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增加的画题有基督、修女、梦境、屈原等。他重现了呼唤人道、吟颂生命两大主题，风格更加自如、奔放和强烈。
修女图 林风眠
虽说香港热闹开放，但年逾八旬的林风眠习惯了清静的生活，不轻易待客，也极少参加社交活动。
身边有义女冯叶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及展览、卖画等事宜。这是他数十年来最舒心、自由的时期。
林风眠与妻子、义女
林风眠的画，色彩热烈浓郁，用笔力透纸背，却有一种“静穆的哀伤”。
他的一生大起大落。但他选择勇敢活着。
《芦荡飞》 林风眠
在生前，林风眠曾说，“我再也不愿住在这块绝情的土地上。”
然而在他弥留之际，91岁的林风眠写下的四字遗言却是：“我要回家”。
这不禁使人遐想，他的“家”指的是哪里呢？梅县？北平？杭州？
纵观他的人生之路和作品，加上小布的一点私心，小布认为林风眠那位具有反叛性格的母亲，和家乡的一山一水，在他心中都有很深的印记。
一生怀念家乡，却又一生不愿返乡。
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深情的林风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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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中出现的部分艺术文化作品：
仕女图林风眠
修女图林风眠
《摸索》 林风眠
《秋林》 林风眠
《渔获》 林风眠
《繁花群鸟》 林风眠
《芦荡飞》 林风眠
《林风眠与恩师梁伯聪》翁诞宪
《林风眠与师生在西迁途中》何红舟
《林风眠在重庆隐居作画》杨参军
《夜间毁画》吴宪生
《雅典学院》拉斐尔·桑西
20世纪的巴黎街头（2幅）Jean Salabet；Jan Bevort
《比我老的老头》（书籍）黄永玉[著]
《芥子园画谱》（书籍）沈心友、王概、王蓍、王臬 [著] 巢勋 [增编]
《午夜巴黎》（电影）伍迪·艾伦 导演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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