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这句话当然是对的。但是细细琢磨,还有许多问题。
所有的制度都有限制权力的功能,因为人与人之间本来现实中就有这种限制作用存在。也就是说,权力本来都是在制度笼子里的,不然,就是强力或者权威了,强力没有合法性,权威则是一种自带合法性的前制度产物,早晚要转变成为制度性权力。问题在于,什么样的制度,以及,这制度能否得到执行,用笼子比喻的话,就是,这个笼子有多大多密,有多结实,笼子的钥匙在谁手里。如果笼子非常大,大到需要保护的人都在笼子里,那就是需要保护的权利被牺牲掉了,权力可以悍然侵犯权利;如果笼子不结实,利维坦可以冲破它,那也达不到目的;如果钥匙在利维坦手里,则它可以随时打开笼子,或者好一点,偷偷打开笼子,咬一咬人,笼子形同虚设。
要做到笼子好,钥匙在外面人手里,不容易。要有一个好的制度,这个制度既要能解决人民的内部纷争,防止相互伤害,也要制约国家不侵犯人民,这个制度要深入人心,具有较高的合法性,还要有一个均衡的社会结构,能够相互制约,不使谁能够打破笼子(合法性和均衡结构,这两条是让制度力量的来源,制度本身是没有神秘力量,力量来自于人),还要有明智的民众,谨慎自己手中的钥匙。第一点是勉强能够靠理性计划出来(其实历史上一般都不是计划出来的),后面三条,合法性、均衡结构、民智,这些都不是朝夕的事情。
其实,我觉得用利维坦这种可怕的怪兽比喻权力,是比较西方的想象,中国的权力虽然很大很可怕,中国的权力想象却可以像是一头牛马,人们既要驱使它做事情,离不开它,也要把它用鼻环牵起来,用门关起来。从牛马在生活中的使用来说,这种想象更有效。但是也有问题。第一,如果牛马这么惨,哪里还会有精英愿意当权力者呢?如果权力者不是精英,效率就会变差。第二,这么惨的牛马,意味着对民众的控制力比较低,权力本身比较小,甚至小到了未必能够达到定纷止争这一权力职能的地步。第三,要想控制权力者像控制牛马一样,从信息、时间等角度来说,几乎不可能。第四,如果真是如此,其实民众更像是权力者,权力者更像牛马了,这不过是一种新的压迫神话。
这种想象和历史上把老百姓当成牛马,官员是放牧人的想象,恰恰相反。那种想象中,人民更像是笼子里的牛马,被制度关住,权力者则肆意宰割。直到权力者越来越多,牛马越来越瘦,宰割不再能承受之后,打破笼子。中国历史不断重演权力或者说牛马打破笼子,或者掌握钥匙的故事。
权力者和一般民众,到底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理论上,权力来自民众,但是,这种授权很大程度上是强制、默认的,是一个非玩不可的游戏(你不能不满意政府就不交税,或者不服从,你最多能够投诉或者改选票或者游行),而且,具体权力者的权力更多的还是来自其他权力者,官官相护的利益远远大于为民做主。即使是那些民选官员,也不例外。所以民众作为主权者,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博弈位置。名义上,权力者是公仆,实际上,是管理者、领导者甚至统治者。缓解民众困境的,反而是权力斗争。不同的权力精英,互相斗争,互相制约,其实,这也是唯一能够有效制约权力精英的变量,是制度笼子坚固性的保障。否则,权力精英对民众,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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