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头攒动。
夜幕下,成群结队的人类高举标语。他们声嘶力竭呼喊口号,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周围的路灯被挂上横幅,墙面贴满海报,喷上五颜六色的标语:
“反对付丧神的霸凌,争取人类的权益!”
“让付丧神滚出我们的城市!”
“人类与付丧神没有和平可言!”
无数人喊着整齐的口号,如山崩海啸。
群情激奋。
有人爬上汽车顶端,奋力挥舞旗帜。而旗帜上,付丧神这三字被画上鲜红的叉。
整座城市,在民愤的业火中燃烧。
人类与付丧神,已经水火不容。
游行的队伍过于庞大,整座城市的警力已经到达临界。愤怒的民意如洪峰漫上堤坝,此刻只要往里再扔一小颗石子,都能决堤。
人群还算井然有序,他们按照预定的线路前进,向躲在暗处的付丧神示威。
直到现在。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振臂高呼:“攘外必先安内!把包庇付丧神的人全都揪出来!”
话音刚落,整个人群突然炸开,向周围呼啸涌去,宛若失控的杀人蜂群。
那些人所过之处,店铺一片狼藉,轿车被掀翻,玻璃被打碎,满地垃圾,肮脏不堪。
而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蛇一样扭曲变形。
人群冲出街道。他们席卷周遭的民房,手持棍棒与刀具,发疯般挨家挨户撞门。
一位男主人开门,他的女儿和妻子正在家里吃饭。
“我们要进去搜查!你们家是不是私藏付丧神了!”他们劈头盖脸怒吼。
“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家没有付丧神!”见陌生人直往家里闯,男主人急了。
暴徒们交换目光:
“那就找找他们家里有没有上年头的东西!那些东西会变成付丧神!”
男主人二话不说,挥拳上去与他们扭打。
但入侵者人多势众,男主人被牵制,另一股人趁乱进屋。作为不配合调查的报复,他们打翻晚饭,举刀对母女比划,接着翻箱倒柜。
女孩躲到母亲的怀中大哭。
此刻男主人也被压倒在地。被放倒之前,他奋力打飞了一位暴徒的门牙。
“找到了!”这时有人高呼。
他们从房间出来,手里举着一个木盒。里面是老旧却金光闪闪的怀表。
“那是我父亲的遗物!”女孩的母亲哭着呼喊。
“等它变成付丧神就不是了!”
手起盒落。
怀表落地,却没有散架,好像它此刻也有了生命,用最后一口气息强撑着。
暴徒抬脚去踩。
一家人掩面哭泣。
几秒后,怀表已经支离破碎。
“你们还藏了什么东西?快交出来!不然把你家都砸了!”入侵者挥舞棍棒恐吓,还不忘从柜子里翻出现金首饰往口袋里揣。
“看什么看!这是你们不配合调查的罚款!”
他们振振有词。
“别找了。我在这里。”
这时,冰冷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步摇站在那里。
“是付丧神!”人们高呼,随即一股脑冲来,将步摇团团围住。
没有任何沟通,也没有任何警告。迎接步摇的只是各种谩骂与拳脚。
瘦弱的少女没有反击。她只是布偶般任凭施暴者推搡,并在必要时护身格挡。
她的脸冷若冰霜。
周围的暴徒闻讯赶来。被他们袭击的家庭也虎口脱险。
人类越来越多。
“叫你们这些怪物祸害人类!”一位年轻男子叫嚣着,挥拳直冲步摇眉心。
啪。
这拳没有打在步摇脸上,而是被她的掌心稳稳接住。
“你居然还敢反抗!”暴徒惊慌失措,却发现收不回手。
他越是挣扎,步摇就越是捏紧不放。周围人见状,也不敢上前帮忙,只敢把女孩围住,仗着人多势众一个劲狂吠。
步摇突然松手,男子踉跄着栽进人群。
还不容这群乌合之众反应过来,步摇抬手,缓缓抽出发簪。
她的银色长发披散。
本为方寸之物的发簪转眼化作长枪。枪镰处,流苏飞扬。
银色杀气包裹住女孩。她的金瞳寒光闪烁,似要洞灼面前每个人的灵魂。
还不及周遭有所反应,她突然挥舞长枪,披肩扬起,竟掀起气浪,将一圈暴徒远远推开。
死寂。
“下一个谁来?”
她的声音混合杀气汇集在枪尖,划过地面,音色冰冷。
回应她的,只有鬼哭狼嚎与杂乱的脚步声。
敌人已作鸟兽散,甚至还有鞋子落在原地。
周围平静,看来暂时不会受到侵扰了。
“你们没事吧?”步摇收起长枪,向那家人走来。
“你不要过来!”
步摇的脚停在门槛之外。
“你走吧。”男主人说。
“你身上都是伤。我带了绷带和碘水,可以给你应急。”女孩语气怯生生的,与之前判若两人。
见一家人没有回应,她又小声道:“如果不想让我进来,我可以从门外递给你。”
男主人没有回答。他点燃香烟,蹲坐在狼藉的屋中。他身后,小女孩在母亲怀里啜泣。
头顶的电灯忽明忽暗。
“你快走吧。”男主人说。
步摇低下头去。
“都说了让你快走!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马上那群人又要来了!都是因为你!”女主人突然歇斯底里起来。
“我……”步摇欲言又止。
“要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付丧神,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整个城市一团乱,全都是因为你们!”
女主人沙哑的咆哮在屋内回荡。
“快滚啊!快点滚啊!别让我们再看到你!”
踌躇许久,步摇向屋内微微鞠躬:
“对不起。”
话音刚落,门狠狠关上。
四周静得可怕。
她又一个人留在了夜色里。
周遭,还能隐约听见其他街道的骚乱与鸣笛。
晚风吹拂。
她抬头,望着夜空发愣。
突然,她觉得自己脸上好像流血了。
是刚刚那群暴徒留下的伤么?
不可能。普通人类很难伤到付丧神。
那又会是什么?
她伸手去抹。
啊。
原来那不是血。
那是她的眼泪。
步摇惊醒。
没有骚乱,没有暴徒,也没有人类冰冷的眼神。
有的只是一场梦。
一场关于三十年前的梦。
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枕巾已被泪水打湿。
“我怎么会……”步摇无暇他顾,猛然坐起。
她分明记得,自己与鹤天从医院押送回泉上清,刚准备审讯,自己却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果然是太累了……她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可现在情况特殊。既要准备与云端谈判,还要寻找逃逸的百器冢,为了守护这里来之不易的和平,自己的安危有算得了什么!
而想到百器冢,步摇脑海炸开惊恐——
在自己昏倒的时候,泉上清会不会乘乱逃跑!只有鹤天一人在他身边啊!还是说鹤天也……
“鹤天!”步摇喊道。
没人回应。
莫非!
步摇顾不得穿鞋子,赤脚跑向外面。
“鹤天!泉上清人呢?”她心急如焚掀开门帘。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眼前,鹤天与泉上清同时扭头,看着步摇。
他们正在玩杂货铺里的街机。
“你没事了?”鹤天问。
“你们这是?”步摇呆在原地。
在鹤天分神的空隙,泉上清抓住机会,把鹤天的角色逼到屏幕边缘,开始无限连招,很快拿下胜利。
“真是快哉!”泉上清拍手高呼,“看到没有!这就是与百器冢为敌的下场!”
“你这家伙……”鹤天叹气。
“你没有逃跑?”步摇还是难以置信。
“既来之则安之。可干等也不是办法,总得有消遣吧?不知休息过后,我们的步摇小姐身体可否无恙?”
泉上清笑着起身作揖。
这个老油条……
步摇心里喃喃。
“你可知道我们抓你来做什么?”待步摇穿上鞋子,稳定情绪后,三人在桌前坐下。泉上清向来油嘴滑舌,步摇决定先倒杯苦茶涮涮他的嘴。
“小生当然知道。是关于百器冢的首领,随因。可你们昨天找了一晚上都一无所获,难道把小生带来,就能找到随因的下落吗?”
“随因的下落我们自会去找。”步摇押了口茶,“这次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你是说业因袭击修补师那件事?小生真的不知道啊。”泉上清面不改色。
“不。在杂货铺的地下书库还封印着一位百器冢的核心骨干。昨晚除了随因,她也逃跑了。”步摇说。
“啊……你是说她啊。”泉上清冷笑道,“这么多年,她像牲口一样被囚禁在黑暗的地下室,被你们榨干她身上每一丝力量。现在她逃跑了,你们反倒害怕了?”
鹤天与步摇没有回答。
“这种事情我们百器冢都做不出来。而你们为了守护人类,居然如此迫害同胞。真有你们的。”见他们没有表态,泉上清乘胜追击。
“她的力量过于强大。我们只有这个选择。而且她也这么要求的。”鹤天道。
“那随因呢?真就不管了?”泉上清问。
“我们权衡再三,决定先把她抓捕归案。那个百器冢非常强大。这么说吧,要是无法解除她的隐患,我们与云端的谈判无法进行。”
“她逃跑的可真是时候。”泉上清把腿翘上桌子,“小生没记错的话,封印她的办法在阿函去世后已经失传了。而就算有,付丧神也无法使用修补师的方术,所以小生倒想看看:你们想搞定她,思路是什么?”
“我们需要你的情报。”
“哈哈哈!怎么可能!虽然那姑娘有些奇葩,但小生怎么可能出卖同僚的情报!”泉上清拍案大笑。
步摇与鹤天对视一眼。
“怎么,还要威胁小生么?可惜!小生要脸没有,要命一条!你们根本没有把柄!委托人!”泉上清的表情逐渐嚣张。
“步摇,你每年给夏获孤儿院捐了很多钱吧?那些都是阿函的遗产。”鹤天突然说。
“问这个干什么?”步摇一愣,随即附和,“是的!没错没错!”
泉上清的表情变了。
“我记得在孤儿院那次,要不是泉上清一意孤行,严月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步摇回忆。
“百索一定也很伤心吧。”鹤天叹气,“如果那个百器冢四处伤人,我们也不放心让付丧神再与人类接触。以后我们对孤儿院也只能减少资助了。”
“等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聊天不能把天聊死啊。”泉上清扯扯衣领。
“一句话,帮,还是不帮。”鹤天下最后通牒。
泉上清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沉默许久,他终于一拍桌子:“可恶!但别指望小生也搅合进来!小生只提供理论指导!”
“我们洗耳恭听。”鹤天给步摇倒茶,无视泉上清空空如也的茶杯。
泉上清清清嗓子:
“正面冲突是干不掉她的。所以首先,你们得弄清楚她的本体。只有知道她的本体是什么,才能更好地针对她。只不过,就算共事多年,小生也不知道她真正的本体为何物。”
说到这里,他的金瞳狡黠一闪:“因此,你们需要找一位修补师,让他来弄清。不然接下来的方案全是白搭——不,如果那位修补师足够优秀,可以窥见她的过去与内心,解除她的怨念与敌意,当然可能性微乎其微啊,那么危机甚至直接解除,皆大欢喜。这也是修补师存在的意义,不是么。”
“这座城市已经没有资历很老的修补师了。修补师这个职业也走向了衰败。”步摇悲叹。
“不。我们还有一个人选。”鹤天喃喃。
“你是说那个人?那个离经叛道的修补师!”步摇大惊,“逃跑的百器冢还不够么?还要请那个罪犯出山?她已经没有修补师的资格了。”
“资格无所谓。关键是她有这个能力。”泉上清被步摇的反应吓到了,但也很不情愿颔首附和,“小生想说的也是她。可恶的鹤天,又抢小生风头。”
“不行!她当年做出那些勾当,还迫害阿函,已经不值得我们信任了!我强烈反对起用她!”没想到泉上清都愿意合作,步摇居然成了难题。
“那没事。要是拉不下脸,小生与她私交甚好,给你们写封介绍信呗。”泉上清摊手。
“我不是拉不下脸!她从骨子里烂透了,和那些不知感恩的人类一样!我真是搞不懂!她那种人明明很讨厌付丧神,为什么还要做修补师!是为了恶心我们么!”步摇情绪激动。
泉上清被吓了一跳。
“她很讨厌那个修补师。你不要少见多怪。”鹤天叹气。
“小生以为她一直都是扑克脸呢。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泉上清打了个哈欠。
鹤天瞥了眼步摇,她脸上阴云密布,便正色道:
“我们会发布悬赏,动员一切力量寻找她。若还是无功而返,与那位修补师的接触为下下之策,由我来完成。我以前和她有过些许因缘。”
“好!那作为提供情报的交换,”泉上清不失时机跳出来,“之前小生误伤焚风,还有业因袭击修补师的事情,咱就一笔勾销吧。你们也和云端好好解释下,消除误会。”
泉上清到底是泉上清,这个时候还不忘讨价还价。
步摇与鹤天沉默稍许。
“可以。但如果你下次再犯,我们就与你撇清关系,交给云端来审判你。”
“哈哈哈!放心吧,不会有下次了!”泉上清意味深长玩弄领带,“那么小生友情提醒几句:她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在她弄出大乱子之前,你们可要抓紧了。其次……”
只见泉上清左手托腮,端起茶杯摇晃:“鹤天也带小生去过现场了。随因的牢房只能从外面打开,内部门锁也没被破坏。没错吧。”
步摇点头。
“而保管钥匙的只有你们三位委托人。所以……”泉上清叹气,“小生就点到为止。如果你们非要坐视不管,小生也没话说。”
“这种事情不要你操心。”步摇冷冷道。
泉上清耸肩。
“我与步摇马上去发布悬赏。”鹤天起身。
“那小生是不是可以……”泉上清满脸堆笑。
“我们正好缺人手。”步摇回应以微笑。
“那劳务费……”泉上清卑微地搓搓手。
步摇盯着他一言不发,笑容依旧。
“懂了懂了!”泉上清点头哈腰,“自费,自费!”
出发之前,步摇坐到电台前,准备联系所有的修补师。
这本该是妹妹锡奴的工作。但她今天有事出门了。真罕见。
但现在无暇多顾。
“我是步摇。现在通知所有在编修补师,所有人员最高戒备,一位极度危险的女性百器冢逃跑了!她的特征是额头上有类似花钿的红色图案,一旦发现,立刻上报,切勿交战!”
接着,步摇深吸一口气,报出那个即将带来不祥的名字:
“那个百器冢的名字,叫做罗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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