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

新娘子嫁进来了，前不久才来了家里面一次，是亲戚作的媒。

这新娘子是个农村人儿，没读过什么书，那亲戚说她长得标志，屁股大，能干活儿。

我看见她时，穿着一双破皮的长筒靴，矮高跟边儿上占满了一团一团的黄泥，带着碎花的红色连衣裙遮住了膝盖，脸上黑黢黢的，脸看着很圆，头发梳的光亮盘成一团。

大人们围在一起谈论事情，我坐在旁边剥橘子，递给了那姐姐一半剥好了的，她全程都没说过几句话，就坐着剥瓜子……

但是没想到她嫁给了我叔子，成了我的婶子。

家里面已经有三个女娃子了，我妈生我三妹的时候难产死了，好在妹妹活了下来，那一阵家里人都不太高兴，尤其是奶奶。

“来了咱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家里人就和和气气的，跟在自个儿家中一样啊！”奶奶说。

奶奶爱打牌，喜欢跟隔壁家姑婆些摆龙门阵。

“我和老头子在田里忙活完回家，儿媳妇饭就做好了……”奶奶边摸牌边说。

“那你享福咯！”大姑婆回应着。

“要是搁以前，我干完活儿还得回家做饭，她妈不中……娇气些，怀着肚子动不着。”奶奶用下巴指了指我。

“嗐！大儿子没福，在外打工，得挣钱养这三丫头……”奶奶叹着气。

“这哪里没福了，到时候嫁女儿，彩礼钱都有的你收咯！”二姑婆笑道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出去了就是别家的人了！全都走了的话，那我家且不断代了？”奶奶说，“嗐～不扯这了，好好打牌……”

几个月后，二姑婆家也娶了个儿媳妇，长得更标志，干活儿利索。

“你家儿媳妇真能干，帮着大人干这干那……”

“你家儿媳妇比我家那个有孝心多了，还知道给大人买衣服……”

“你家儿媳妇……”

牌局上，大家都夸着对方的儿媳妇，似乎把自家儿媳妇说得越不堪，越高兴。

回到家中，奶奶绝对不会当着婶子的面说她半点。

“老二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要个孩子了吧”奶奶说。橙黄色的灯泡照不清家里人的脸色，只知道那晚大家都没说太多话。

但后来婶子怀上了，家里人很高兴。

奶奶去八字先生那里算了一卦，奶奶告诉那个无眼先生叔子婶子的生辰八字，只听先生道：“二干皆阳，身旺必子……”

奶奶一听很是高兴，回到家中，她没告诉家里人去算了八卦这件事。

怀胎七月之久，婶子肚子已经很大了。

奶奶常说：“快抱孙子了！”

八个多月时，婶子半夜肚子痛，唤醒了叔子，叔子叫醒了奶奶……

产日提前了，为了平安地生下孙子，竟然送婶子去了医院。

“谁是产妇家属？”一个医生急冲冲地从产房出来。

“这儿，在，有啥事吗？”家里人围住了医生。

“产妇大出血，可能只能保住一个，你们是要保大？还是保小？”医生皱着眉头。

一阵沉默，医生急道：“来人做主啊！犹豫半天，到时候两条命都没了！”

“保大”叔子说。

“保小”奶奶和叔子同时说出。

“到底是保大还是保小？”

又是一阵沉默。时间不等人，医生没法，转身进入产房。

等到医生再出来，传来了喜讯，两条命都保下来了。

“恭喜啊！喜获千金！”医生松了口气。

听到前半句时，大家都松了口气，一听后半句，奶奶脸都僵了，她盼了大半年的孙子不在了，她想起了那个八字先生，是八字先生算错了，他是个骗子。

第二天，奶奶去找那个八字先生，仿佛想掀了他的摊子，奶奶急得乱骂，说他缺德

“我没有算错，二干皆阳，身旺必子，若是身弱，变成闺女，你儿媳妇身体虚罢了。我算了几十年……”

“你当时只说什么身旺必子的，哪里还有后面那些话，再说我儿媳妇身子虚？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还能在这算几十年？你别在这讹我，挡我生意……”

……

婶子身体是不大好，之前在农村经常喝冷水、山泉水，得了肾结石，如今冬月怀胎五六月还在洗冷水，染上了风寒，一直在吃药，脸上瘦出了棱角，这身子实在算不上硬朗。

住院费贵，家里人把婶子接回家了

自从生了四妹，婶子变得话更少了。

二姑婆家那儿媳妇不久也生了个孩子，真孙子，二姑婆还常常抱着她家孙子来我家玩呢！奶奶抱着自己的孙女，连牌都很少去打了。

奶奶满脸愁绪，跟叔子说，我们这一代全是女娃，我们家的香火怕是继不下去了。

叔子明白奶奶是什么意思，于是又去劝了婶子，让婶子给咱家留一个可继承香火的后人，最终婶子应了。

婶子又怀上了，奶奶啥也不让她干了，让她安安心心养孩子。

婶子生孩子当真不容易，第一次生孩子大出血，这一次又是难产，每一次都要经过鬼门关。

同一个医生，同样的场景

“保大还是保小？”同样的问题

“保大”叔子说。

“保小”奶奶跟叔子同时说。

医生听到了答案，摇摇头转进了产房。

这一次是喜讯，两人都活下来了，又是一个女孩儿。

刚生完没多久，婶子被强行带回了家，途中她只重复一句话“我不要再生了”

婶子跟叔子吵架了，婶子哭着说要和叔子离婚。

奶奶恼了：“我家有哪里亏待你？你这是闹哪样？”

“你们没一个好东西”婶子哭着吼着。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杀人放火了？我们抢劫偷盗了？”奶奶怒道。

“你们杀了她妈，还要杀死我……”婶子对着我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妈是难产死的……”

“是难产死的，我又不是没说过”奶奶吼着回应到。

“但她明明可以活，是你，是你趁大哥不在家，私自做主，无论如何都要保小，以为会生下一个孙子，哪知生了个女娃……”

“我看你是疯了，保……”

婶子打断道：“我没疯，是你疯了，是你一心想要孙子，是你疯了”

“我看你是真疯了，我是想要孙子，但是我也没有嫌弃我的孙女啊！”

“第一次生孩子的时候，我差点死了，但好在我命大，救回来了”

“哈哈哈呵呵，第二次生孩子，我让那医生撒谎说我难产，你要保小！你要保小！……”婶子哭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