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王大胆关了店,想去看看他乡下的二爹,王大胆没别的亲人,只有一个二爹,也是独身。
王大胆的父母死于车祸,这是高大上的说法。那车其实是架子车。他父母在地里起红薯,推到城里去卖,也许是起太早了,天没亮看不清路,架子车从拐弯处的坝埂飞了出去。
人们在下面的石头上找到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滚得到处都是的红薯。
那天王大胆正和一群小孩玩叼鸡,听人说出事了,他爹娘死了。王大胆不信,还要架着三角腿,把鸡一路叼下去。小伙伴们都跑去看热闹了,空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显然,他是这场游戏的最终胜利者。
天快黑了,王大胆才回家,亲戚们都聚集在他家屋里,堂屋里是两口薄皮棺材。亲戚们没等到他回来,就早早入棺。他们根本没把这个小孩子放在眼里。
王大胆没见到父母最后一面。
他二爹把兄弟姐妹召集起来,俺大哥就这么一棵独苗苗,俺们得把他养大,到他能自力更生了,将来俺们去那边,也好给俺哥俺嫂一个交代。
从此,王大胆就挨家挨户的住亲戚家。头几年,他的日子还算好过,靠他父母留下的那点薄田,两个姑姑待他不薄,姑父也还给面子。
时间一久,亲戚们也厌烦了,初一盼十五,十五盼月底,恨不得大年三十就把王大胆送走。
毕竟是寄人篱下,王大胆也不敢大胆,独独这个穷二爹家,王大胆过的自在。那时,庄户人家普遍穷,闹春荒,家里没什么吃食,只有这二爹,会下河摸鱼,捡螺蛳,水边揪一把水芹菜,称二两散酒。
晚上两个人就着灯光,吸溜吸溜吃。王大胆给二叔烫了酒,即使是吃饭,他也不敢依着小孩性儿来,吃一口,还观察大人脸色。酒烫好了。王大胆立马给二叔斟上。
这个二叔打心里喜欢王大胆,这么一个懂事孩子,谁见了都爱。
王大胆生意经,一半也是这个二叔教的。另一半,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王大胆包了些果子,又去街上割了块肉,卖烧酒的那里打一壶酒,这才从后门推出一辆半旧的摩托车,就往乡下骑。
这铁家伙也是街上人劝他买的,说是方便,脚一蹬哧溜老远。王大胆平时看店,没时间骑,搁在院子里生锈,反正买了也就买了,他不后悔。
那一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了,人们都出外发财了。人说,大胆,走,发财去!你在这里也没根,有什么好惦记的。
王大胆不走,别人问原因,王大胆也说不明白。如果说他舍不得、放不下,回头看看,这里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王大胆还是一日一日的,重复削他的雪梨,糖水揭开锅盖那一刻的甜香,渐渐成为一代人记忆。人们在外想家了,脑袋里第一个冒出的,竟是王大胆的冰糖雪梨。
外出打工的人们回家了,也是聚在王大胆的小店里,啜一口雪梨水,才算找回家乡的滋味。
王大胆这么多年的好生意,也是亏得他的胆大,心细。
王大胆这次找二叔,是想找他商议点事。二叔一大把年纪了,还在种着一亩多地。想是下地去了,还没回来。王大胆轻车熟路,从鸡埘边的石头下面摸到了门钥匙,开了门,一股浓浓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二叔老了,这两年越来越不爱干净。王大胆在屋里看了一圈,揭开锅盖望望,只剩下一锅面糊糊煮菜叶子,碗柜里还有一碗腌菜,搁在菜板子上的刀已经生锈了,像是好多天没开过荤了。
王大胆刷了锅,切切跺跺,不一会儿,一大锅肉就炖上了。
二叔走到门口,闻到肉香,开门见王大胆坐在他的矮桌子旁,桌子上还放着一壶酒,一包果子,一点都不意外。这龟孙子,许久不来,一来准是有大事。
当年王大胆决定开糖水店,也是找二叔商量的,同样一间屋子,同样一锅肉,半斤酒。两个人边吃边谈。
一杯酒下肚,王大胆抹抹嘴,说,二叔,我想娶媳妇。
尽管事先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老人还是吓了一跳。
他原以为王大胆会踩他的脚后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活的逍遥自在,反观那些儿女一大串的,有哪个过得有他潇洒。
这是他大半辈子悟出的真理,原以为这个侄子早已心领神会了,却不想,这小子突然蹦出娶媳妇儿的念头。
二叔心里不满,却不表现出来,反问他,你想娶的,是哪个。
这正问到王大胆心里去了。
我想娶苏小艺。
苏小艺?如果说的是镇上别的姑娘,王二叔不一定认得,独独苏小艺,谁不晓得这个苏小艺。当年她跟人跑了那一档子事,也闹的满城风雨。在这个镇上,苏小艺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王二叔心里犯嘀咕,她不是跑了吗?又回来了?
王大胆点点头。
有种了没?
二叔一语切中要害。王大胆不禁暗暗叹服,姜还是老的辣。
有。两个。
那你还娶她干么。
我喜欢她。
切。
两人在这一点上的分歧,让王大胆对二叔的态度,直接由尊敬转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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