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

黄小，生于1974年，卒于2020年，享年四十有七虚岁。

他没家没室，出殡那天，村民们和他仅有的几个亲戚，一起把他送进了玉米地里新挖的地下小土窑，以后，他就长眠于斯了。这倒是和他活着时的生活方式稍有呼应，他活着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住在建在地表之上的大土窑里。

黄小的原生家庭其实不算小，父母、兄弟姐妹加起来有六口人，但由于他们是后搬来的外姓户，所以很长时间，他们家在这个差不多只有一个宗姓的小村里，也就仅止于六口人。

家里有三个儿子，按该来说，开枝散叶壮大家族的几率是很高的，但是他们家直到黄小死去，家里的人丁已越发寥落不堪。在黄小短短四十几年的生涯里，陆续走了爹，走了娘，又走了光棍二哥，姐姐早就嫁人，大哥做了上门女婿，所以他们三兄弟努力碹起来的三眼亮堂堂的大窑洞，最后几年只剩了他一人。

黄小家三兄弟个子都不算矮，这得益于他们有个高个子的爹。但三兄弟相貌都不算好，而且由于从小的不自信，腰背都不太直溜，所以“一高遮百丑”的规律终究没在他们身上应验。

黄小天生发色偏黄，十岁了还拖着两条黄鼻涕，经常穿一件不合身的黄绿色军衣款式衣服，这些大概是他“黄小”外号的由来。这个外号一直伴随他四十年，可能除了他的家人以及身份证上，很少有人再记得他的真实大名。

黄小家三兄弟似乎都没读几天书。小时候家里穷是一方面，父母不操心是另一方面。他们的爹人称老赵，以养羊和种地为生，倒是个和蔼的人；妈妈叫禄妮，印象中一直都是不太利索的样子，家务从没理顺溜过。老赵和禄妮对自己的孩子们，也差不多是放羊式的管理，只要无大病大灾，不祸祸别人，其它随意。不知道小时候的黄小有没有羡慕过同龄还在读书的孩子，也不知道长大后的黄小有没有遗憾过读书太少，这些事他不说，大概也没人会问他，谁会关心他这样不起眼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呢？

长大后的黄小和他的哥哥们自然继承了已去世父亲的事业，但是养羊太麻烦，所以逐渐的，他们只剩下种地这一项。三兄弟靠着一身蛮力，一年下来倒也能通过粜粮食赚几个钱，而且老大还有一门厨师手艺，不缺外出务工的机会，所以他们家的日子本可以过得去的。但事实上，除了新窑洞碹起来、新院子筑起来，他们家还是缺乏些新气象。

妈妈禄妮去世后，黄小和他二哥更是两人吃饱全家人不饿，财政大权也完全落到兄弟二人手里，于是农闲时节，他们把自己都献给了大赌小赌，在烟雾缭绕、输输赢赢里沉浮，转眼就各自到了他们生命的尽头。

二哥病死后，黄小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总之他仍是延续着那浑浑噩噩的生活，直到今年8月的一天，正锄地的他昏倒在了玉米地头。

据说那天很热，太阳很毒，有个临村的女人开车经过，看见了倒在地里的黄小，也听见了他呼救的声音，但是那个女人连帮忙打个电话或叫个人都不曾做，就飞驰而去。直到几个小时后，村里一位下地的大爷才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黄小，这才赶紧通知了黄小的姐姐。

救护车呼啸着来接走了黄小，但由于最佳的救治时间已错过，黄小短暂而庸常的一生就这样戛然而止。

黄小住进了黑暗的小土窑里，他们家亮堂堂的三眼窑洞却像神情空洞的巨眼，一眨不眨地继续迎接着日出日落。院子里的荒草趁势夺过了主动权，忙着覆盖那里曾经的人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