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承依旧没有松口同意做全面体检。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着挂完这袋水。就算是邱乐在她身边,也没能让他打起精神来装一装坚强。
这袋水走得很慢,当护士来给他拔针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顾升连送他回去,邱乐这才知道原来他也住在那个老破小的小区里。
辛承要强,自己走出了医院。夜晚的风凉凉的,吹在他脸上,带走了些许炙热的温度。
回到家,他用左手开了房门,有点别扭。他没有开灯,屋里只有月光照亮。把钥匙随意扔在桌上,辛承就往卧房去。
邱乐觉得他十分不对劲,赶紧跟了过去。站在门口,她却见他掀了被子就要躺下。
“连衣服都不换,就睡了?”
“不高兴换了,就这样吧!”
她再一次觉得辛承反常极了,因为这根本不是他一贯考究的作风。
邱乐走了过去,站在他床前,“夏天穿长袖,也不肯脱衣服。你身上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发烧了,觉得冷很正常。你如果不愿意躺在我身边的话,只能委屈你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了。我有让阿连送你回去,是你自己不愿意。”
“你都烧到四十度了,脾气还这么犟,顾升连又是个不靠谱的,他肯定搞不定你!”她熟门熟路地打开他的衣柜给他拿睡衣,“赶紧换了,你发这么高的烧已经够难受的了,穿睡衣睡会舒服点。”
“明天早上起来还得再换,不想这么麻烦了。”
邱乐索性把睡衣扔在他身上,“为什么不换?是不想换,还是不能换?”她眼神犀利地盯着他的右手,“你不是左撇子,但从刚才到现在,你都在用左手。你右手怎么了?”
辛承藏在衣袖底下的右小臂好似感知到了危机一样,抖了抖。
她不由分说地就去给他解纽扣,可手却在半道被辛承给抓住了。他用的依旧是左手,这更让她坚信辛承的右手的确出了问题。
“邱乐,你非要跟我这个生病的人胡搅蛮缠吗?”
即便是左手,辛承施加上去的力量依旧惊人。
邱乐被他逼急了,撂下了一句狠话,“辛承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今晚你不让我把你这件该死的衣服脱下来,咱两以后就各走各的路!”
这一招硬的着实管用。邱乐觉得压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一松,她赶紧就接着解他的扣子。只解开了两颗扣子,她就发现了底下的异样。一片紫痕从敞开的领口露了出来格外刺眼,随着扣子的逐个开启,黑色的衬衣料子下面掩着的东西更加触目惊心。
“你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有点发紧,“你这是摔哪儿?还是跟人打架了?”
辛承有没说话。
她把他的衬衣脱了下来,淤青成条状,硬生生地破坏了这具身体硬朗的肌肉线条。她的目光不禁落在了他的右小臂上,那里也有一条青紫的淤痕。这明显是被人用棍子打的。
邱乐心疼得不行,“谁打你了?谁把你打成这样了,你说啊!”
辛承能说什么呢!邱家长辈要教训他,他只能受着,也不能跟邱乐提。
她抽泣了起来,“是我爸打的吗?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你送我回去的时候,我爸打你了,是吗?”她摸着他的伤,又不敢用力,哭得哆哆嗦嗦,“你傻啊你!他打你,你不会躲吗?你不会逃吗?你就这样让他打呀!”
“他说自己的女儿这几个月过得很不好。这个挨打的理由……”他无奈地笑了笑,“我自己都觉得很充分。”
“但你什么都没做啊!”她崩溃般嚎啕大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要挨打,你凭什么要挨我爸的打!”
辛承还是头一次见她哭得这么厉害,好似是把积压在心中数个月的情绪都哭了出来。
“就是挨几下打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你都成这样了!”她越哭越厉害,“都这样了!”
辛承没什么办法,只能把她揽到怀里,让她哭个够、发泄个够。
他的心跳声依旧是安抚邱乐情绪最好的良药,即便此时跳得有点快。她哭了一会儿,声音便轻了下来,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小声抽泣,外加哆哆嗦嗦。
“我突然觉得,我挨你爸那一顿揍,还挺值得的!”他竟笑了起来,“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
邱乐吸了吸鼻子,“我一会儿给你把衣服换下来,你先睡一觉。”
辛承的身上很烫,这提醒着邱乐他还在发着高烧。
“明天我再陪你去医院,好好做个全面检查。白细胞指数那么高,说明身体里有炎症。”
“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过几天也就好了。”
“但我觉得有!我怕你被打出内伤来。脏器的事情,能开玩笑吗?是能自己好的了的吗?”
他沉了口气,自己站了起来,方便邱乐给他换衣服。
辛承浑身都冒着热气,邱乐不放心他一个人睡,只好守在他身边。
这一晚,辛承睡得很不安稳,也不知道是因为烧得,还是因为疼得。邱乐躺在他身边不敢睡沉,隔一会儿就要起来查看他一次。他高烧依旧不退,又是在半夜,邱乐也没有太多的法子。她在浴室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条新毛巾,把它打湿盖在辛承的额头上。又把他毛巾架上的旧毛巾一剪为二,分别打湿塞在了辛承的腋下。来来回回折腾到了早上,情况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邱乐赶紧把他叫醒。
“承。”她抱着他汗淋淋的脑袋,轻轻地拍了拍,“醒醒,我带你去医院。”
辛承烧得有些迷糊,“天亮了,你早点回去。”
邱乐一晚上没睡,也已经没什么力气同他掰扯了。她打了顾升连的手机,简单说了说辛承的情况,让他赶紧过来帮忙。挂了电话后,她给辛承找了身干净的夏装换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顾升连就顶着个鸟窝头过来了。他本来还有点怨言,但一看辛承的样子,他二话不说就把人背着出门了。
邱乐拿了桌上的钥匙,问他,“你开车来了吗?”
“停在楼下了!”顾升连背着他下楼,有些吃力地问,“老大家的钥匙你拿着了吗?”
“拿着了!”
顾升连身材算是中等,比起辛承矮了一大截。好在他长得足够壮实,勉强还能背得动他。
邱乐昨晚到了医院就关机了,刚刚给顾升连打电话的时候才开机。从刚才替辛承换衣服到现在,电话就一直响个不停。顾升连在她心里就是个不靠谱的,邱乐唯恐他把辛承摔着,一直在边上护着辛承。直到他们把他搬上了车,邱乐才得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密集程度丝毫不亚于今年情人节那晚她的夜不归宿。
邱乐赶紧回了电话,电话那头还没来得及咆哮,邱乐就先发制人。
“爸,辛承出事了,我在医院!”
电话那头愣了一愣,高涨的气焰一下子没了,“在哪家医院?”
“就你上次去看痔疮的那家!”
她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手忙脚乱地把辛承弄到了医院,趁着他脑子不清楚的时候,让医生给他照了个CT。
照CT的时候,邱家二老也赶来了。邱乐在CT室外等着,看到邱民安同志,那火气直冲天灵盖。
“爸,你打他了?”
邱乐气势汹汹地开口这么一问,问得老头一愣。他年纪大了,记性已经不怎么好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前几天自己拿扫帚条子抽人这件事。
王美玲老师打圆场,“辛承他人在里面吗?出什么事了?”
“辛承被我爸打得内伤了,四十度烧了好几天!他那人要强,被打了藏着掖着不肯给医生看。这叫是烧糊涂了,我才把他弄到医院里来的。”
邱妈朝CT室的门看了看,“你爸没抽几下,我就给拦下来了。这么严重啊?”
“妈,我爸的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发起狠来力大如牛的!”她遂问自己的老爸,“你用什么打辛承的?把他打成这样?”
邱民安有点心虚。
“扫帚吗?”邱乐都快气晕过去了,“老爸,你有没有搞错!我家那扫帚还是老式扫帚,竹竿子做的,辛承没被你当场打死那都是因为他身体好!”遂捂着心口,“这打上去多疼啊,你还打了这么多下!他身上都是淤青,你知不知道!”
顾升连刚办好住院手续回来,一看这剑拔弩张的阵势,不禁后退了一步。
邱乐看了他一眼,收敛了气性,毕竟家丑不能外扬。
“这是顾升连,辛承的同事。”她随便介绍了一下,“我爸我妈。”
“叔叔阿姨好!”顾升连有点尴尬,“我老大还没出来呢?”
“还没呢,医生说怕他有内脏器损伤,要查得仔细点,所以改做增强CT。”邱乐坐到了椅子上,满脸都写着担心。
他们一大家子都在这里等着,顾升连一个外人也挺尴尬无聊的。他索性出去过了趟烟瘾,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辛承被推出来。他小跑着上去问,“怎么样?”
“说是小臂和肋骨都有骨裂,挺严重,但好在没伤到脏器,不过要打石膏。”邱乐跟着辛承的床走,“现在先推去打石膏。他要打这么多石膏,还发着高烧,医生说得多住几天医院。”不禁发愁,“他在上海又没个家人。”
邱爸邱妈跟在她后面。
“我和你爸爸可以来照顾他。”
“算了吧!”邱乐一口回绝,“你们在,承会不自在,还不如请护工的!”
打石膏的时候,邱乐和顾升连进去陪着。邱乐眼睁睁看着辛承烧得迷迷糊糊还要被医生折腾,心疼得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了。
辛承被推回病房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他的病房在八楼,是一间单间。
“你给他订了单人病房?”邱乐看向顾升连,“这很贵的!”
“老大又不差那点儿钱!”他帮着医护人员把辛承抬上了病床,顺便问了医生,“后面这里还有什么力气活要干吗?”
“等会会有护士过来给病人输液,你们留一位家属就行了。”
单间的待遇就是不同,没一会儿的功夫,护士就来了。邱乐留在了病房里,她把自己的爸妈轰了回去,说他们太吵,影响辛承休息。顾升连出去给辛承买点日用品,顺便买了点水果回来。然后邱乐也把他给轰了回去,说周末自己会照顾辛承。
打完石膏后,辛承就一直在昏睡。额头上冒着汗,打湿了他本就微卷的头发。
邱乐给陈老师发了信息,请了一个月的假。随后就在考虑是不是也要给公司领导报备一下,说家里有事,请一个礼拜的假来照顾辛承。
一晚上几乎没有睡,眼下她坐在沙发上,困意就来得猛烈。手机还在抓在手里,邱乐的眼皮子就磕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打了一个盹儿,几分钟的功夫,但当她惊醒时却发现床上空了。
“承?”
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刚要往门外冲,浴室便传来了辛承的声音。
“我在这里。”
邱乐想都没想就直接进去了,然后吓得赶紧捂住了眼睛转过身去。她觉得自己要长麦粒肿了。
辛承在上厕所,输液袋挂在了毛巾架上,单手操作。
“你怎么不叫我!”
“怕你不好意思,就像现在这样。”
水声停止了,邱乐转过身去,还是不小心瞥见了冰山一角。
她嘴硬道:“又不是没见过! ”
她帮他把输液袋拿了下来。辛承自己洗了手,然后慢慢悠悠地挪了回去。他上半身肋骨的部位已经被裹成了木乃伊,行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邱乐给他挂好输液袋就赶紧去扶了他一把,好让他躺下,“动都不能动了,你刚刚到底是怎么自己起来的?”
辛承躺得十分吃力,“自己慢慢起来。”
“不方便的时候,你要叫我啊!”
“我看你睡得很沉。”
“我就打个瞌睡。”邱乐给他盖好被子,“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遂去摸他的额头,“怎么还是这么烫!”
辛承把她的手抓了下来,“是你的手太冷了。”
“胡说!”她弯腰把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还滚烫滚烫的。不过人清醒了,应该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邱乐,回去睡吧!”
“叫我回去,那你倒是松手啊!”她一只手被辛承握着,只能用另一只手给他盖被子,没好气道,“一天到晚的口是心非!算了,我还是晚上再回去。等会儿弄热盆水来给你擦一擦身上的汗。”
辛承微微笑着,可就连眼睛都看上去没什么力气,脸上的胡渣也比昨晚更长了些,像只猕猴桃一样。
“给我把脸擦一擦就好。”
“烧了一晚上,汗出了不少,身上肯定黏糊糊的很不好受。现在石膏打上去了,拆之前肯定是不能洗澡的。不擦一擦,你准备招苍蝇吗?”
他有点无奈,“那一会儿还得再起来。”
“也不用那么麻烦,翻一下身就好了。”她说着就那盆准备去接水,故意嫌弃了一句,“身上都臭了!”
辛承没有再反抗。他烧得很厉害,且已经烧了好几天了。即便眼下还算清醒,却也没剩什么力气了。他其实自己也嫌弃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但又担心给邱乐添太多的麻烦,从而让她心烦。
不一会儿,邱乐就回来了。
水盆被摆在了椅子上,她绞着毛巾,“我知道现在是夏天,但现在是要帮你把身上的汗擦掉,所以得用热水。”她侧坐在病床边,俯下身去,一手捧住他的脸,另一只手里的毛巾盖了上去,“会有点烫,你忍一忍。”
毛巾上传来的温度的确有些灼热,比他的体温都要高。辛承又开始冒汗了,眼睛却还望着眼前的人。
邱乐轻声细语,“把眼睛闭上!”
辛承照做了,闭着眼睛感受她的温柔,感受那久违了的被爱的滋味。
护士进来换输液袋,邱乐顺便问了一声,“后面还有几袋要挂?”
“还有一袋,今天就结束了。”
“那他能吃东西吗?”
小护士笑着说,“可以啊!只要他吃得进去,就给他吃。像你先生这种骨折骨裂的,要多吃点补钙的,好得快。”
邱乐脸一僵,“他不是我先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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