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总能找到话,找到理由指责。有时话语可能有字词以外的内容,她不说个什么,就太无聊,太闲,太孤独。
出去转一圈?再不出去我都不会走路了。外面冷不冷?天热偏问冷,天冷偏问热,是母亲的幽默。有时也怀疑是大脑的临时短路。天热,要出门,又怕冷。在外坐到凉,也回来。她偶然会问:外面有雪没有?我回答,雪下大了再回来。家里有暖气呢!
母亲睡觉,打呼噜,声大。说明睡得还可以。但并非深睡,一惊就醒。常常说梦话,梦中手舞足蹈,好像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的样子。想她会做恶梦,念念有词,拉她让醒来。她第一句就是:你打我咋哩?或者寿则多辱,她借梦境发泄心中郁郁不平之气。
年且九十,大脑固然会萎缩,脾气天天长,无关宏旨,隔几天让她说说,发泄那天是可以,顺从她叫迎合,但不能简单就听她而改变。
有时一会不得一会儿的着急,全然没有老年人的沉着,只是闹小孩脾气。如果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方面不可能,一方面没必要。比如说洗澡就要洗澡,不能惯着,隔一天再洗澡也不迟。比如理发,非得这会儿理发,咱就非能隔一天再去。发理了,心情总不那么舒服。完成可以完成的任务,本来也不是大事,但让她不能由着性子,像小孩子一样任性。任性是她的,但任性之前也会稍微收敛些。意义可以有,任性在减少。
母亲是一盏灯,高照低明。能刺激你忍耐,也能刺激你反思。父亲当年说过,丈八的灯台,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也许看对了一面。谁能自他不二,谁没有灯下黑?
母亲看电视,总是嫌电视声音太小。听力差,可以理解。吵人聒人,可以忍耐。但总是看不懂,总有问题要问,是她生命的一种表达方式。不是问题的直接性,而是辨别是非的间接意义更大。找不到话题,电视不是话题么?所有的没庆找话,内心极度的孤独,是才是最难理解的。
回到吃饭,有时就是没有话找话,寻找存在感。天天不可口,天天要提意见。通过吃饭与人交流,并表达对其他事物的不满。永远不会顺着你。比如看她在红薯与馒头之间选择红薯,你再给她一顿,她要求换样的心理永远大于爱吃。常常有口头禅,我贯我要吃什么啦,怎么又是这个?
等到她常常用反话表达的时候,更让人难以捉摸。而且这种反语常常有多种因素。比如村老家,提起来多次生气,不让她回去,等于要命。让她回去,等于受罪。受罪与享福,也看她的心情。老家中她感情的凝聚,也是情绪的蓄水池。
比反语更常见的是她的矛盾。人人都有矛盾,自相矛盾是思维悖论,在老人另有特点,最难把握。
玩笑话、反话、矛盾话、气话。你要认真就输,你要不认真也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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