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初元年,冬十一月,癸酉。
许昌,宫外长街。今日的街头比平日肃穆了许多,既没有鼎沸的人声,也没有喧天的鼓乐,偶尔穿过几个披着墨黑鱼鳞甲,顶着赤红菱花冠的骑兵,嗓音嘶吼着,“王顺天人之望,改元,大赦。”似要靠这急促的马蹄声,把许昌拉回太平盛世中去。
风疾马啸,长街的另一头,王越几乎是被狱卒赶着出来的。
“我还没见过愿意呆在牢里的,咱们还得费心费力地伺候着,今儿个总算把这位爷给请走了。”
“你娃子少说点话,这天冷得快,变得也快。病从口入,晓不晓得。”年长的狱卒见惯了冬春交替,口风紧得很,眼睛却藏不住话。
冬春易病,王越亦有听闻,正如汉在一个春天勃然而生,也在一个冬天悄然而亡。长街很长,王越去色匆匆;天下虽大,他却无处可去。
汉已经死了,它被埋在一抔黄土里,而洛阳依旧是车水马龙。让一个城市消失和让一个王朝消失有着云泥之别。要一个城市消失的话,你只需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而要一个王朝消失的话,你却要流数不尽的血。
春蒐驰骏骨,总辔俯长河。
今天的洛阳,早已没了昔日围猎之盛景,洛阳在洛水北,王越在洛水南,洛阳人很多,麻烦却更多。他可以借着朝阳渡了江,却借不了月光进城去,尽管他是帝师之师,但他比任何任人都难以进城。
四年前,献帝进魏公操爵为王。从那时起,王越便不再是一个自由的人,他知道,汉快要死了,于是,他想趁着汉未死之际,回到洛阳去,回到那个养了他半辈子的王朝里去。王越托宦官给献帝带了信去,换回的却是四年牢狱。献帝,一直活在许昌的笼子里。而王越,既因十常侍之乱时护驾有功,又是世子师公,终是免了死罪。
洛阳城里麻烦很多,王越想好好得活在城里,就不会去惹麻烦,但麻烦却会自己找上门来。王越终于决定,在正午进城,在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进城。
王越离城门口还有将近百丈距离时,就看见城门口有人在等他,他知道来人只可能是他的徒弟,已经贵为帝师的史阿。师徒重逢,无论怎样看,都是一件喜事,但洛水边的风,却吹得猎猎。史阿看着不远处的老师,虽未张口,手中的剑却握紧了几分。
“你不该回来的。”看着王越越走越近,史阿却没有出剑。
“我知道,但我一定要回来。”
“天下这么大,你何处不可去?你是我的老师,无论在哪里,他们都不敢不尊重你。”
“洛阳也在这天下内。”王越顿足,抬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城门。
“但你会死,那样我会很难过。”
“汉都已经死了,再添上我又有何妨?”王越终于动了,他迈开脚步,要跨进城门。
洛水吹来的风更急了,城门附近早已空无一人。王越越向前走一步,留下的脚印便越重一分,当他离城门口只有不到一丈距离时,却又几乎看不见脚印了,整个人已化为一道寒光。
“你老了,师傅。你的剑都没有以前那么快了。”没有想象中的电光火石,只有清脆一响,史阿甚至都没有拔出剑来,就挡住了王越这一记寒芒。
“我知道,但我一定要进城去。” 王越被拦在城门外。
尘飞鹰呼,闻风争羡。
史阿终于出剑,除了杀气,只剩杀气。他的剑很快,习得了昔日天下第一剑客的半生真传,除了快,还有狠。直指王越胸膛而来。看得出,这是要命的一剑。
这本该是要命的一剑,如果是四年前的王越,这一定是要命的一剑。正如史阿当初传授给魏帝一样,因伪深进,魏帝年轻时靠这一招胜了奋威将军,今天,史阿却同样输给了这一招。因伪深进,王越却脚,正截其颡。
“我输了。”史阿的脸色却放松了许多,似乎这是一件令人高兴不已的事情。
“嗯,你输了。所以,我应该可以进去了。”史阿退在一旁,让出一条路来。他明白,他师傅的最后一式他永远学不来,因为自从魏王称帝以来,他就必须忘记因伪深进这一式。
北浦南山,云寒日淡。
“汉帝成了山阳公,我成了帝师。但是,帝师这两个字太重了,我是侠,侠是用剑的,但不该成为剑。”
洛水边吹来的风,越来越大,史阿的话很快消散在风中。
“洛阳也在山阳,但山阳公,是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史阿对着王越入城的背影一拜,便失了踪迹。
人们喜欢一座城市,可以有很多理由,但有些人只是在那里等待一个永远不可能出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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