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听雨
村子依山傍水，人户密集，八个小生产队，二百来户人家二千多口人，只有一条公路通向村外。祖祖辈辈居住于此，靠种几亩薄田为生，称不上富裕，只要不遇上天灾，自给自足足矣。
村后两个矮土梁，将一坝子水田旱地生生隔开，各家的田地都是连着的，田埂成了分界线，一条仅两人勉强并行的土径通向各个田角地头。若遇着雨天，黄土稀泥，泥水溅满裤腿举步维艰，交通不便，村里依旧保持着传统的耕种方式，春播秋收就苦了村里人，全靠人力肩挑背担。
快过年了，在外务工打拼创业的村民，又要陆陆续续的返乡了。
此刻小村散落有致的屋顶上，几处炊烟袅袅，和早些年相比，村子慢慢富余了，洋楼、别墅渐渐的淘汰了旧时的茅屋瓦舍。李老汉坐在田埂上，用力敲打着旱烟锅子，向村外眺望。今年远嫁的女儿带着女婿和外孙要回家过春节，女儿英子平日里太忙，五年都未回来过了，电话和视频倒还频繁，只是老人家不亲眼瞧瞧仍不放心，女儿日子过的是否真的那般好。乍听女儿说今年带着女婿和外孙回来过春节，老汉高兴的整宿都睡不着。老汉一儿一女，老伴早年就病逝了，尚有80高龄的老母亲要赡养，拉扯一双儿女长大、成家立业不容易！
“爹，就知道您在这儿，姐来电话了，他们后天启程，想在武昌服务区住一晚，大后天就能到家了”儿子柱子陪着父亲也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
老汉望着阴沉的天空，默默的又装了一锅子旱烟点燃深吸了口。
“爹，别担心！也许是谣言！”
“但愿吧！前几天，你婶子家的圆娃儿刚从武汉回来，没进门儿自个去医院抽血捡查了，说是体检”
“爹！我知道，结果都出来了，不是没毛病吗？”
“无风不起浪！”老汉瞪了儿子一眼道“你是一村之长，这么大个村子，好几千人！咋能这么大意？不是人人都这么自觉的，尽早防患点儿好，省得出漏子！”
被自家老头子盯着，柱子有点心虚“爹……唉！好吧，返乡回来的，我先登记暗中观察行不？”
李老汉看着柱子，又凝望着远方，沉思了一会儿道：“别耽搁时间，给英子打电话！今年不用回来了！”
“爹！您这又闹的是哪一出？不回？”柱子愣住了，还真是咱亲爹！主意层出不穷！“您不是天天念着想看外孙吗？都安排好了又不让回！咱姐知道了肯定伤心，有这么心狠的吗”
老汉狠狠地瞪了柱子一眼“我不想外孙不行吗？缺心眼的东西！”
柱子无耐只得应了，给姐姐打了电话，又落了一顿不是。
“爹，这儿风口子上，吹着冷，回吧，秀儿做好了晚饭，就等您了”
未过门的儿媳秀儿聪慧孝顺，老汉脸上又有了笑容，可想着柱子他憨厚耿直的品性，老汉脸又拉了下来。柱子无辜的嘀咕道：“我是不是亲生的？差别对待！翻脸比翻书都快，”
老汉叹口气：“你……！没心没肺，能长点儿心眼吗？”
“乡邻们当初选我，不就冲我这秉性吗？”
“真是块朽木！”老汉气得又咚咚的敲了几下烟袋锅子。
父子俩还没进屋，村里广播响了，找柱子到村委开会。
“秀，陪奶奶和爹先吃吧！我去看看啥事儿”说完扭头就走了，秀儿想张口留人，已不见人影了。
“秀儿，咱不跟他置气，”看着秀儿，老汉脸上又有了笑容。“爹，柱子哥说您这几天食欲不好，我熬了点连子羹，换换口味”
“柱子要有你一半省心，哪天我两腿一蹬也不用瞎操心了”提及柱子，老汉就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蹬啥？要我这个老不死的先送你入土？”老太太王氏狠狠的刮了老汉一眼。
“娘，我错了！我努力长命百爷孝敬您！”老汉忙讨好的为老太太盛了碗羹，舀上一小勺，吹吹，喂到老太太嘴里。
“娘，味道咋样？”
“把你能的！是秀儿的功劳！”
“秀儿，往后在奶奶眼里，爹和柱子都是多余的了……”老汉嘿嘿嘿笑了
“爹！……”秀儿拉长了音“姑和大兵刚来过，日子选好了，年初二结婚，请您和奶奶过去商量事”
“这婚早该结了，玉梅在医院上班，大兵又一心扑在香菇基地和疏菜大棚上，贫困的帽子也该摘了，可不能负了人家姑娘”
“放心吧爹，大兵可不是那号人”
“秀儿，这羹的味道和往日不一样，香！软糯”
“石头哥送来的，今年新米，说是给您尝尝鲜，他租下的咱村那一坝子没人种的水田，今年稻谷又丰收了”
“苦了那孩子……”老汉低声喃喃，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前年修路，石头他爹倔大叔不同意占他家的水稻田，计划搁浅，春播秋收仍然靠人力。而土梁子另一边因交通便利，都是现代化收割，为这倔大叔可没少落埋怨。石头看着荒废的稻田，心里内疚心痛！古言都说农民不种田饿死帝王君！和村里协商便租下了没人种的水田，石头是学农业的，侍弄庄稼倒是行家里手，水稻、油菜籽年年丰收，交通不便，都是他一袋袋扛回来的。倔大叔看着儿子这么辛苦，才知自己干了件对不起乡邻的蠢事儿，跑到村委检讨自己，明年修路计划重启，全力配合政府！
看着老汉又陷入这种慈爱和心疼交替的情绪里，秀儿纵使有疑惑，便也不再搭话，悄悄的退了出来。
英子不回来的事儿，没瞒住老太太，老太太大闹了一场，李老汉戒了一星期的旱烟，愣是没找到自己的烟袋锅子，听说是被老太太藏起来了。
夜深了，黑沉沉的。星光如豆，浅辉点点！乡村特有的祥和宁静，和彻夜霓虹繁华的都市相比，倒显得寒酸，可却是真真儿的世外桃源。
柱子咋晚忙到半宿，悄悄回家，秀儿回医院值夜班了，桌上留了纸条。和衣眯了会儿，醒来，爹和奶奶不在，就着冷水洗了把脸，才忆起：今天是年三十了。象往年一样，柱子匆匆赶去了墓地，爹和奶奶已经把香点上了，因两家老太太是闺中至友，世交缘渊极深，故去的前辈的墓地都是连着的，石头哥和他爹倔大叔早立在墓前。
“柱子，都过来叩个头！”。老太太发了话，李老汉和倔大叔彼此瞪了一眼，乖乖地跪在石头和柱子前边。
“老姊妹，又一年了，带后辈们来看看你，我这个老不死的，也快来和你做伴了……”
老太太抚着石碑，苍老的双眼中含着泪花。
“两个不争气的，倔了一辈子，扭了一辈子。”老太太偏过头，狠狠的瞪了李老汉和倔大叔。“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了……”
“娘！”
“姨”
“你俩都给我闭嘴！看看石头和柱子的情义！你俩活回去了！”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扬起的拐杖，敲的泥土都溅起来了。
“奶奶您别气，我跟石头哥去给娘磕头上柱香”
“去吧！都去！你俩杵在这儿傻了？无颜见孩子他娘？早干麻去了？”
“娘！留点面子可好？孩子们在呢！”
“面子是什么？有用吗？两个做长辈的人，还不是拧了一辈子！完事儿了都回吧，我陪老姊妹说会儿活”老太太开始撵人，这些年，大家都习已为常了。
“石头哥……”
石头点头，回了个ok的手势，一个眼神动作都能明了对方的心意，胞兄也不过如此。
柱子村里有事，匆匆走了，俩老头子彼此不对付，象避瘟神一样互不理睬，大事上倒不糊涂，铁杆一枚！待都离去，石头在不远处找个地方坐下，远远的守着老太太。石头自小没娘，听说自家老头子年轻时当了兵，错过了青梅竹马后，便终身未娶，老娘离世时，都未能见上最后一面，是老太太命李老汉给送终料埋后事。石头自有记忆，老太太一家便是至亲的人了。村里人说，自已是倔大叔捡来的，脖子上的玉是唯一能证明身世的物件儿。那玉看起来挺珍贵的。令石头疑惑的是英子姐也有一枚，质地纹理一样，看雕工是出自同一大师之手，一龙一凤，英子姐的是凤牌，年少之时偶然发现的，懂事后问过几次，没有结果便作罢了。
风掠起老太太几缕白发，浑浊的双眼有沧桑深藏看透世事的智慧，虽然已是风烛残年，依然能看到年轻时的风华。
“老伙伴们，你们都走了，无牵无挂了，世道愈发好了，只余我了，也没几年光景了！且慢慢地熬着，抽个时机该给后辈们交待清楚，去见你们也无悔……”
老太太在墓地呆了足足一个时辰，石头才挽着老太太往村里走。
“奶奶，什么秘密也给我听听！”为逗老人开心，石头喜哈哈的央求
“要听？”老太太斜斜瞧了一眼石头
“嗯”
“生个曾孙陪陪我老太婆！”
“奶奶！强人所难，那有男人生孩子的”石头小声滴咕
“少贫嘴！当我耳聋咋了？”
“得，奶奶我不问了还不行吗？您老先让柱子给添个曾孙玩玩儿”
“瘪犊子！没个正形儿，有这么说话的吗？”老太太轻笑着斥责。
远处年三十儿的爆竹声已渐渐响起，一老一少慢慢的往村里走去，风抚过衣袖，这一路的笑语也随之四散远去，闻之亦无痕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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