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读初三的时候,外公的一只脚肿起来了,第一次见他还能走路,精神也好,他喜欢梳个背头,干净利落。他曾经在抗日时期是林彪的兵,杀敌勇猛,立过军功,和平年代就留下来当了军官,他爱喝酒,喝了酒就打人,后来醉酒打了上司,还放了几枪,撤职,脱军装。我从前很尚武、热血,就跟他说,我以后要考军校,做个特种兵,当军官。他就给我看他做军人时候的照片,讲抗战故事,他笑的不得了。
第二次见他,在县医院,他坐在轮椅上刚做完一个检查,腿肿成两倍的大小。到病房,他被扶上床,他把我叫到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孩子,你不是要考军校吗,就朝这个目标向前,爷爷真想看见你考上……”和我一起的还有我姨妈的孩子,我的十岁的表弟,他也被爷爷紧紧握住手,爷爷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哭的不得了。而我那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在人多的地方,男孩子是不能哭的。我只是站在医院走廊上,看窗外平常的人来人往,不说话。
我在学校晚自习,父亲突然来接我,说外公去世了,那个夏夜星空灿烂,在车上,夏风吹来的蚊虫总是落进眼睛,而让人泪流满面。第三次见他,他在棺木里,人死后,人脸上的皮就像死猪皮一样,而嘴唇是黑色的,他看起来那样不安详。后来听妈妈讲,外公在生命的最后,紧紧的抱住医院的病床,说自己不想死,舅舅哭的像一个孩子。最后,外公放手了,说要回家里去,说自己不能死在外面,打六瓶白蛋白,挂纯氧,一路上外公睁着眼,进家门,背到自己的床上,就闭眼了,走了。
家乡丧葬有很多习俗,丧葬的第一晚,我们对着棺木从傍晚跪到凌晨,法师敲敲打打,唱一些经文。其实,在傍晚的时候,我看到另一处房屋上停了一只黑鸟,它停了很久,直到夜很深了,我看不见它了。
舅舅请铲车,在一座山上铲出一条山路,棺木要被抬着埋在了那座的山上。最后一天了,外公要被抬上山去了。早上,下起了蒙蒙小雨,棺木被盖上了白色塑料纸,舅舅站在棺木,他头发被细雨淋湿,就着风雨大口吃着早饭。我妈说,那几天,舅舅像是老去几岁。上山的路,泥泞不堪,抬棺木的汉子憋着气抬上了山,我在山上眺望,细雨真是朦胧,这里树木茂盛,还有五六种颜色的野花,还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房屋,那是外公的故乡。
那几年,妈妈特别想外公,一回娘家,她总是流泪。说外公走的突然,没吃点好的。后来,妈妈努力回忆,说外公最后一次来自己家里的时候,家里是买了鸡,杀了鸡吃的,她才稍有安慰。
那年,我没有去考上军校,爸妈还是买了酒纸,说是去告诉一声,好坏都要让外公知道。酒,绕着坟洒了两圈。黄纸被烧成灰烬,随一阵风,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嘿,外公,死亡不是再也不见,下次见面我们都是老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