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少年关于逃亡的梦。
梦里的一切,似乎都是模糊的,少年依稀能分辨出,那是自己居住的城市。在一片混沌的夜幕中,整座城市仿佛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巨大尸骸,不安与躁动,隐藏在周遭的空气里,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某种巨大而未知的生物破空而至。
少年有一种错觉,似乎身旁的景致里,充斥着某种不协调的感觉,像是某种难以名状的暗物质,正在一点一点地从四周汇集,蚕食着自己的身体,他警惕地四处寻找,妄图找到一处可以抵御的所在,然而,终是枉然。少年开始沿着空寂的道路行走,两旁的建筑和树木,同样静默地从他身边缓缓掠过,渐渐地,他发现了这种不协调感的来源,是安静,绝对的安静。
整座城市,仿佛一具巨大的墓场,没有声音,没有灯火。
寂静与黑暗,自漆黑的天宇蔓延开来,平日里习以为常的风景,巨大或低矮的建筑,在夜幕的映衬下,此刻犹如无数矗立的墓碑,城市,曾为人之居所,如今,却更像是一片巨大到没有边际的墓场,将所有身处其中的生命,啃噬殆尽。
少年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他望向道路两旁的店铺,这条路是他从小到大走过了无数次的,甚至连店铺的牌匾都和记忆中的毫无二致。然而,此刻,没有一盏灯亮着,黑暗和绝望交织而成的不安,从无数黑洞洞的窗口中溢出,潮水般敲击着少年那紧绷的神经。
这座城市,怎么了?
少年想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家,就这这条道路的尽头。忽然,他似乎听到了过世多年的爷爷的声音。这是一个漆黑的夜,甚至连月光都隐没在浓密的乌云里,然而,广袤的黑暗里,少年却不可思议般地看到了一堵透明的墙壁,那是一堵近似于传说中时间之墙的东西,隔着这堵巨大到无以复加的墙壁,两个断裂的时空,似乎被强制地联系在一起。少年看到爷爷临终时的场景,那是很多年前的新年,少年还记得,那一天,房间外面接踵而至的爆竹爆裂声和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道,他看到了那是还是个小学生的自己,看到了爷爷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听到爸爸的名字时努力但轻微地最后抬起的样子,突然,少年的心情涌起一阵汹涌的哀伤,像深秋时分,远空中鸿雁的悲鸣。
那天,爷爷最终没能等到爸爸。或许,这就是生活真正的姿态,不会为谁停留,也不会为爱等待。
少年于是开始朝着家的方向奔跑,他想回到家人身边,即使此刻他心里清楚,或许,家里也是同样被黑暗与孤独笼罩。在他开始奔跑的时候,身后的大地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犹如无数发狂的猛兽正狂奔而至。少年没有回头,但自己的眼睛却能清晰地看到身后发生的一切,似乎,有一双眼睛在天空中注视着这片大地,然后将目之所及的景色全部传输进少年的脑海。他看到,此刻追逐与自己身后的,是直指天宇的巨大海浪,潮水是墨汁般的黑色,将流经之处的房屋和大地无差别地吞噬成虚无。
少年拼命地奔跑,剧烈喘息所带来的疼痛感似乎要将他的胸口撕裂,然而,不能停下,因为那毁天灭地的黑色巨浪,正如鬼魅般紧随其后。渐渐地,有雨从天空飘落,同样,是墨汁的颜色。少年已无暇顾及此刻的天空,沉闷而霸道十足的潮声此刻已经充斥在他的耳膜,天空之眼,此刻依然将大地的全景清晰地输入少年的脑海,黑色的巨浪里,似乎卷携着某种巨大生物的低吼,一种被捕食者注视的压迫感,渐渐爬上少年的心头。
在梦境里,人们的双眼,似乎总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将目之所见,渲染出一层迷离的光晕,然而这一次,少年却清晰地看到并在醒来后记得所发生的一切。这场梦的最后,少年还是没能回到家里,雨,越下越大,道路上很快积聚了一层黑色的积水,少年说,他能清晰地听到脚步踏碎积水的声音,墨汁般的水滴溅落在他的脸上,有种冰凉而忧伤的感觉沿着水渍蔓延,他跑过一座桥,桥下是同样静默的黑色河水,这条河,少年走过无数次,小时候,他甚至想象过河面下,有无数闪着银光的鱼群,然而此刻,河水寂静得如同一条死去的黑色巨龙,将恐惧和绝望,千万倍地放大着。在桥的尽头,巨大的黑色潮水吞噬了少年的身体,强大的水压,死死抵在少年的胸口,窒息般的憋闷很快击垮了少年的意志。他张开嘴,胸腔里的空气于是化为一连串律动的气泡带着轻微的咕噜声,迅速被抽离了少年的身体。潮水涌入少年的口腔,冰冷的感觉稍稍刺激了少年的意识,而下一秒,水下伸出的巨大触手死死缠住了少年的手腕,他用力地睁开眼,隔着墨汁般浑浊而漆黑的水波,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种类似于章鱼般软体动物的触手,无数吸盘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柔软的触手上,死死地吸附着少年的手腕。
前方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
然而,少年最终没有看到那只想象中巨大而恐怖的生物,下一秒,一根巨大而尖利的骨刺从黑暗中刺出,如同高速击发的鱼叉,轻易便穿透了少年的身体。疼痛从伤口迅速蔓延到少年的四肢百骸,最后的记忆里,少年注视着自己腹部被贯穿的伤口,殷红的液体,一点点地经由此处离开自己的身体,他抬起头,用力睁开眼睛,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希望看清隐于墨色背后的真实,却最终被吞噬于无边的虚空之中……
少年喘着粗重的气息醒来,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下的垫子不知何时也已被冷汗浸湿。少年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打开窗,夜风吹进来,微凉。
放下毛巾,少年喃喃道:它,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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