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澄安就坐在书桌前,视线落在书页上,听见门开的声音也没有抬头。开门的风惊动了一室静谧,灯盏的火光晃了晃,光影中张澄安的侧脸有些看不真切。
余锦荣没有出声,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张澄安了,在他的印象里,张澄安还是那个脸蛋圆圆的叽叽喳喳的小娘子。没想到几天的病对张澄安的影响如此之大,脸上的婴儿肥消减下去,尖尖的下巴变得很明显,她低垂着眼睛,好像一下子变成大姑娘了,沉静得不真实。
“安姐儿。”余锦荣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看书的人,眼前的张澄安有些陌生,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些害怕。
张澄安终于不再假装看书,把视线从书页上抬起来,浅浅掠过余锦荣,又溜到书房的一角。她没有看余锦荣,只是开口恭喜道:”恭喜金榜题名。“
余锦荣不知道张澄安为什么如此冷淡,想着也许是身体还不舒服,便走过去,把橘子放到她面前:”身体好些了吗?我在街上看到有人卖橘子,你尝尝。“
余锦荣在张澄安身边坐下,伸手去拿她手里的书,想看看是什么故事这样吸引她。张澄安似乎在闹脾气,紧紧抓着手里的书,挣开了余锦荣的手,甚至侧了侧身,背对着余锦荣。
“这是怎么了?”余锦荣已经把中举的兴奋抛之脑后了,眼里只有沉默着别扭的张澄安,“是生气了吗?这些日子我没有忘记给你写信,只是觉得找人跑一趟有点费事,就想着今天都带过来给你。”余锦荣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张澄安还是不说话,软软的碎发落在脖子上,她一动不动。余锦荣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髻:“我不知道你病了,不然不会等到今天才回来,是我不好。”
张澄安觉得心里别扭得厉害,她想把余锦荣赶出去,她不想看见他。当他的手落在她的发髻上,那种轻柔的触感让她心里一跳,几乎立刻就偏头躲他。心里的烦躁越来越盛,张澄安想要对着余锦荣大吼大叫,但理智告诉她,这是她自己的问题,不是余锦荣的错。与心里的烦躁对抗着,她的身子越来越僵,细白的手指无意识攥着书,把书页攥得皱皱巴巴。
书房里的气氛变得很紧张。余锦荣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原本他们之间的相处都是张澄安说余锦荣听,现在张澄安不跟余锦荣说话,他们便都沉默起来。小时候不是没有闹过别扭,往往是张澄安自己忘记了生气,重新回到余锦荣身边叽叽喳喳。
余锦荣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事实上他隐约意识到,这一次与小时候不一样。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但是哄不好人的焦急和担忧底下,确实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余锦荣一向是敏锐的性子,他感觉到张澄安的抗拒里藏着的另一种情绪。
橘子的芳香突然在书房里散开,沉重的气氛被冲淡了。张澄安觉得身侧的橘子味越来越浓,余光看到余锦荣推着一个剥开的橘子到她这边。橘子皮被剥成一个小人的模样,这个小人抱着大橘子,好像要把自己的心完整地献上。
“锦哥儿,你先出去好不好,我、我…… ”张澄安强迫自己平静地说话,声音却像琴弦颤抖,泄露出一点点哭音。她说不出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明白,也说不明白。有一只小猫在心里乱抓乱挠,让她心慌,好像要紧紧抓住什么,又好像压不住破坏的欲望。
余锦荣不可能在这时候把张澄安一个人留在书房里,他想了想,伸手拈起一瓣橘子,送到张澄安唇边:“尝尝吧,说不定正好酸酸甜甜呢。”
张澄安看着伸到眼前的修长手指,怒从心头起,恨恨地一口咬上去,把余锦荣的手指和橘子瓣一起咬到嘴里,直到听到余锦荣倒抽冷气的声音了才松开。
“太甜了,我不喜欢,拿出去。”张澄安把桌上的橘子推远。
余锦荣用带着牙印的手指拿了一瓣,尝了尝:“不会呀,刚上市的橘子,皮还是青的呢。”
张澄安的情绪真的控制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来,抓起橘子砸到余锦荣身上,又抓起桌上的书、笔以及一切伸手就能够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往余锦荣身上砸:“我说了不好吃,你出去呀,出去!”
从那天压抑在心口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压抑的情绪伤己,爆发的情绪伤人,张澄安不管不顾地一通乱砸,大有一种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狠劲。
余锦荣起先懵了一下,而后看到张澄安红着一双圆眼睛,像一只被激怒的狸奴,心头发软,第一次顺应自己的心意,抛开世俗的条条框框,不顾张澄安惊愕之下的挣扎,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张澄安被余锦荣的动作惊到了,歇斯底里的情绪有一瞬间被打断,接着剧烈挣扎起来,想要从余锦荣的怀里挣脱出去。
余锦荣一直很纵容张澄安,这时难得在她面前显露出强势,把她紧紧扣在怀里,任由她的小拳头胡乱砸在他的后背和肩膀,就是不放开。
张澄安从愤怒到悲从中来,鼻子酸得厉害,因为怒意留在眼眶中的眼泪这时候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手上狠狠掐着余锦荣腰上的软肉,脸靠着他的肩,闻着他身上带着些凉意的青草气息,带着哭腔恨声道:“余锦荣,你真是太讨厌了!太讨厌了!”她自暴自弃地抱住余锦荣的腰,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好像要把这段时间的不甘心、辗转难眠和柔肠百结都哭出来。
余锦荣被她哭得眼底发酸,手一下一下稳稳地抚着她的脊背,她是这样瘦,能摸到每一块脊椎的骨头,薄薄的肩胛骨贴在背上,随着她崩溃的哭声不住地颤抖着。张澄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几乎要虚脱了,好像下一刻就会喘不上气来。
余锦荣手上的动作变得更有安抚意味,为她顺着气:“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他甚至不敢让她不要再哭了,他怕她又变成刚才那样冷漠、拒人千里之外,那不如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张澄安哭累了,把侧脸贴在余锦荣的颈窝,小声抽噎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臂却紧紧环着余锦荣不放。她病了好几天,身子还没有彻底养回来,接连几日没有安心睡着过,这时候鼻端萦绕着余锦荣身上熟悉的草木味道,竟慢慢睡着了。即使是睡着了,还抽噎着,手里抓着余锦荣的衣服,嘴里嘟囔着:“坏。”
书房外,端着面条的竺氏和过来听动静的朱氏相视一笑,而张先生早就眼不见心不烦地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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